光阴荏苒,转眼夏日已至。
月落桥上有穿单衫的小娘子早晚出来卖茉莉花,茉莉花香气清雅宜人,还可提神醒脑。
半晌午,城南刘家的宅门被人推开,从里走出个中年妇人。
这妇人穿一身半旧姜黄色梭布纹褙,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微胖的身材。
一张圆脸,看着很是面善,臂弯里挽一只竹篮。
门房小厮殷勤地同她打招呼:“辛嬷嬷好。”
辛嬷嬷点头应了,边拿着帕子半遮在额头处,边朝外快步走去。
这位辛嬷嬷便是刘贵的老婆,平时在刘老夫人跟前伺候。
疏林已经跟了辛嬷嬷好几日,知道她每隔两日,都要去官巷福缘斋买糕点。
自打得了主子吩咐以来,疏林没有一刻忘记,从不懈怠对刘鸿盛的小厮刘贵的打听。
顺带着也盯梢上了刘贵的妻子和儿子。
他记得第一次和主子汇报刘贵当日的行程的时候,说了几句辛嬷嬷。
主子就让他连带着刘贵家人一起盯好了。
辛嬷嬷当然不是个普通奴才。
她的丈夫刘贵,是刘鸿盛的贴身小厮。
刘贵跟了刘鸿盛已有二十来年,也就是说,刘贵是看着曾清彗嫁进刘府的。
之后曾清彗身死和曾清山失踪,刘贵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内情。
刘贵做事谨慎,但是他的妻子和儿子能露出的破绽就太多了。
疏林随着辛嬷嬷拐入福缘斋,里面已有好几位买糕点的婆子。
辛嬷嬷径直走向其中一位穿末褐色褙子的妇人,轻轻敲了下她的肩膀。
那妇人回转头,两人似姐妹般笑着话语起来。
疏林装作不经意地靠近,清晰地听到两人的说话内容。
辛嬷嬷说到刘老夫人喜爱甜食,进入夏日来,每日都要吃福缘斋的莲子糕。
另外一位妇人跟着附和,我家老夫人钟爱他家的栗子糕,平日里要吃好几格子。
“对了,前些时日游湖,我家少夫人见着你家夫人了,两人差点闹将起来。”
辛嬷嬷撇撇嘴,“我家夫人的性子,和谁都能闹起来。”
说着说着,辛嬷嬷似乎也觉得背后议论主家不妥,忙将话头岔开,引到自己身上。
一会儿说自家的儿子前些日子被狐朋狗友带着学会了逛窑子和赌场,惹得刘贵生气打骂。
一会儿又说刘贵天天跟着老爷,也不知忙些什么,不着家。
两人就这么稀稀碎碎地说了半天,看时候不早了,这才各自买好了糕点伴着往外走。
疏林看着辛嬷嬷拐入刘家的巷子,这才转身返回公主府。
萧则玉正躺在贵妃榻上小睡,手边搁着一册《刑法志》,双犀在一边轻轻打着扇子。
窗户是打开的,窗外植着一株梅树。
梅树黑色树枝嶙峋,映着暗色窗檐,像一幅泼墨画卷。
疏林从屋外走进来,和双犀打了个眉眼官司,知晓萧则玉醒着,“郡主,今日有收获。”
“今日听辛嬷嬷说,她和刘贵的儿子前些日子迷上了逛青楼和赌钱。”
萧则玉轻笑一声,睁开眼,眼神清明。
“既然刘贵不好入手,那就从他的好儿子开始吧。”
有风吹来,窗外梅枝摇曳。
萧则玉凝神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
她道:“疏林,去找卢昱来,我想请他帮个忙。”
夜里下起了雨。
雨水淅淅沥沥,打在院子里新植的海棠树叶上,声声萧瑟。
海棠花早已凋谢,只剩下绿浓浓地枝叶。
萧则玉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安平县曾家的小院子。
正是冬月,年关将至,风雪脉脉。
安平县地处偏南,记忆里从未落过雪,这梦好生奇怪。
曾清彗从矮小的屋子里走出来。
长姐分明还是少女模样,却梳着妇人的发髻,穿件玫红色牡丹暗花小袄,俏丽温柔。
曾清彗见了她,朝她伸出手来,嘴里嗔道:“你又跑哪儿皮去了?娘在家叫了半日也不见回答,仔细爹知道了又要打你。等下要贴桃符了,二山正写着,快跟我回去换件衣裳。”
她懵懵懂懂,乖顺地被曾清彗牵着往屋里走去。
听得曾清彗在前面低声说:“姐姐和二山要走了,你要好好陪伴爹娘……”
要走了?
走去哪里?
恍若一声惊雷,萧则玉猛地睁开眼睛坐起。
屏风后的小厅里留了一盏灯火,晕染出一处星星点点的荧光。
外面黑沉沉的天里,只有雨水还在滴滴答答。
她慢慢躺下去,却再难入眠,默默地望着外面模糊的一团,一直等到天亮。
待等到天亮,萧则玉先是陪着长公主和临安侯用了早饭。
萧瑜看着萧则玉眼下的暗影,不放心,“夜里没睡好吗?被雨声吵到了?”
萧则玉望着桌上众人望过来的担心眼神,心里暖暖,“昨日午后看了一本志怪杂谈,晚间便梦到了,打打杀杀一晚上,没睡好。”
这话一出,先是陈明彦噗嗤笑出声,“姐姐,不如你今日跟着我去校场操练操练。”
萧瑜伸手在儿子背上拍了一巴掌,“别带着你姐姐打打杀杀的。”
陈明彦不服,“哪里是打打杀杀,明明是想让姐姐锻炼身体,她太瘦了。”
萧瑜听了这话,端详了萧则玉一会儿,无奈叹气:“是太瘦了,九九要多吃些。”
萧则玉看着自己碗里被夹了许多的菜,笑着说:“谢谢娘亲。我倒是想去校场见识一下,辛苦弟弟带我去了。”
大女儿离家多年,长公主夫妇总觉得对他有所亏欠,如今萧则玉归家日久,她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两人都没有任何不满。
萧瑜擦擦嘴巴,笑着说:“你们姐弟都十八岁了,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了。九九多去见见好儿郎们,有喜欢的回来跟娘说”
萧则玉听得一愣,止住了笑意。
成亲?她还未多想过。
“听您的。”
等到吃完早饭回到自己的院子,萧则玉看到卢昱已经到了。
少年一身簇新的藕灰色素面夹袍,长发用一根竹簪绾了,脸颊稚嫩,看不出来比萧则玉还要大上一岁。
卢昱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正坐在梅树下捻葡萄吃。
说起来,这时节并非葡萄成熟的季节,若是在蜀州,自然吃不到。
如今顶着郡主身份,住在长公主府,自然是不缺稀罕物。
“说吧,着急忙慌地让疏林把我找来,做什么?”
萧则玉踱步过去坐在他对面,语带笑意,“我拿银子砸你,你去赌坊给我赚点回来,如何?”
卢昱一下子跳起来,“真的?”
说完又狐疑地围着萧则玉转了一圈,“不对,你可不是什么善心人。说清楚了,不然我不敢跳这坑。”
疏林站在旁边忍着笑,“卢小爷,您胆子几时变得这么小了?”
卢昱不上当,坐下继续吃葡萄,无所谓地说:“自然是遇到你家主子后。”
萧则玉脸上笑得施施然,说起卢昱,自然要说到蜀州的夜雨楼。
夜雨楼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杀手组织,只要出价高,不管要什么人的命,都可以让雇主得偿所愿。
萧则玉是唯一的例外。
说起来,萧则玉也不算例外。
毕竟真的萧则玉确实死了,现在这具身体里的人是曾清雪。
卢昱是夜雨楼的少主,如今,卢笑飞已不大管事,携了四年前续娶的妻子云游四海去了,卢昱如今是话事人。
“晚娘向我诉苦呢,你说你干嘛把龙翼卫招来,如今,龙翼卫已经毁了夜雨楼好几个点子了。”
卢昱端起了盘子,葡萄一粒接一粒的往嘴里塞。
萧则玉嗤笑一声,“别装了,这葡萄放了许久,难吃极了。”
卢昱一听这话,放下盘子,把满嘴的葡萄渣子吐在了桌子上。
看到萧则玉皱了皱眉,卢昱心里爽快不少,“你招惹了龙翼卫,你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