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缓缓张开,逆着阳光看过去,那高大的身形让杜筠婉浑身一寒。
“咳咳... ...我可有错过什么精彩的故事吗?”萧祁云微笑着扫视了一圈,终将目光落在了杜筠婉一脸的错愕之上。
嗝……杜筠婉的心头好似被狠狠地噎住了。
她猜到这高大的男子将来必会挟恩图报,可也不必这么快吧!
她也早该猜到他的身份并不简单!他如此高大,和那天见到的太子殿下一样高不可攀;他的眼神如此深邃,和一年前在城南药铺见到的太子殿下如出一辙。她早该猜到他的身份……
可是,已经没有可是了。
这眼神太过炙热,可萧祁云居然丝毫没有抵触之意。他微微挑眉,像是对着一众呆若木鸡的人说道,又仿佛是在对杜筠婉讲:“别愣着了,你们继续!”
说完,他大步跨进门去,径直坐在了最上头的软榻之上。
杜大人回神,赶忙从书案后面转出来,拉着愣神的杜筠婉急急上前几步,“扑通扑通”跪了下来。
“老臣杜风参见大皇子殿下。”杜大人毕恭毕敬地行礼。
杜筠婉默默跟在旁边跪着,将头埋得很低,此刻她满脑子都是待大皇子走后,她该如何跟父亲解释这一切。
小周氏直至此刻方才从不真实的情境中回过神来,赶忙上前在杜大人身侧跪下:“臣妇杜周氏拜见大皇子殿下。”
“咳咳……都起来吧!”萧祁云掩唇清咳两声,他身上的药草香似乎时刻想提醒着众人,他病着。
可杜筠婉怎么都不会忘记,他的臂弯结实得很、他的胸膛硬朗得很、他的心跳也有力得很,绝不是个病入膏肓之人!
萧祁云依旧不动声色地重复一遍,“别愣着了,你们继续!”
继续啥呀继续!
这原本是家事,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他往这里一杵,还怎么继续?
杜大人壮胆先行发问:“敢问殿下,今日骤然莅临寒舍,可是有何要事?”
“嗯,有事。”萧祁云一脸肃穆地点头,而后毫不避忌地转头看向杜筠婉一直朝着自己的头顶,“本皇子为她而来。”
嗝……杜筠婉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响,几欲炸裂,这下彻底解释不清了。
“啊?”杜大人惊得忘记了礼数。
“啊?”小周氏觉得眼睛出了问题,现在更是以为自己的耳朵也出了问题。
“方才在门口,无意听见你们在说需要一个大夫,可巧了,本皇子今儿正好带了一个过来。”说着,萧祁云招手示意临渊带人上来。
那老大夫被扔上堂前时,摔得四仰八叉,杜筠婉扶额深深叹息。
这下好像也……不必再解释了。
小周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人证、供词皆在,大皇子现身于此,已然表明他对此事了如指掌,那她又有何由头继续巧言诡辩。
只是,这大皇子缘何会襄助杜筠婉?她们又是何时认识的?
瞧这模样,大皇子对这丫头……颇有兴趣?!!
杜大人看了看半天爬不起来的老家伙,又瞅了一眼小周氏的反应,当下明白了这人便是那日来给婉儿看诊的大夫。
由大皇子亲自送来人证,他瞬间涌起一个冲动,欲就此凭借大皇子之手将小周氏多年的恶行逐一裁决。然而,他刚萌生出这一丝念头,便被身侧那女人凄凄切切、悲悲啼啼的哭诉给拉回了现实。
“殿下,您既然是为婉丫头而来,却也不能偏驳啊!殿下也该听听我这个做母亲的辛酸泪啊……”小周氏顾不得屁股摔得生疼,爬起来跪行了几步,绢帕擦拭着眼泪。
那模样瞧着可比杜筠婉委屈多了!
“哦?”萧祁云饶有兴致地挑眉,点了点头道,“那便说吧!”
“谢殿下,”小周氏即刻谢恩,而后垂眸爱怜地瞅了瞅杜筠婉的方向,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幽幽说道,“婉丫头的娘亲自打生下她就得了严重的月子病,当时皆言孝子贤孙、润母润亲,想当年更有传言说这孩子克母,府里早已传遍。她母亲久不治愈,又因着传闻不好,便带着她一起前往别院里静养。无人看管着长大的孩子,确实教养有缺,这不,刚回府才月余,就把府里搅扰得鸡犬不宁……”
杜筠婉咬了咬牙,此时若是因受不了这些诋毁而贸然插了嘴,那就真的应了她说的“教养欠佳”。
萧祁云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杜筠婉的面色,她暗自咬牙切齿的模样,当真是可爱至极!
小周氏见大皇子未有反应,只当是听进去了,于是愈发卖力地道:“这些年,臣妇无时无刻不担心她们母女俩在别院里缺医少药,每日都忧心她母亲的病情。尽管沈氏还是撒手人寰,可往别院里送滋补的药品从未断过。早知道这婉丫头一回府就翻脸不认人,还不如……不如……哎……”
说着说着,小周氏哭得涕泗横流,难以自抑。
亲娘啊!她终于连自己都编不下去了……
杜筠婉仰天长叹,一睁眼,恰好与萧祁云的目光相接。
嗝……她的心头又被狠狠地噎了一下。
萧祁云嘴角上扬,深邃的双眼始终在探寻着杜筠婉的面庞,似要将她的每一丝情绪都尽收眼底。
杜筠婉却是快要哭了。现在的状况,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就如同那日在医馆的相遇。她惊觉,只要遇上这个高大的男子,她便只能任他摆布,这感觉又恐惧又令人崩溃。
“说完了?”萧祁云冷不丁地突然开口,转眸,望向小周氏的眼神凌厉如剑。
小周氏浑身一激灵,这大皇子到底是个什么脾气,哭穷卖惨都没用?那就只能再次使出杀手锏了。
“大皇子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小周氏心怀忐忑地说道,只要他肯应允,那这一局基本上就不会有什么悬念了。
萧祁云漫不经心地瞅了瞅小周氏,心中猜测:她这是要搬出后台了?啧啧啧,这个叫婉儿的丫头,在这府中的生存状况实属艰难不易啊!
“行!”萧祁云刚应了声,临渊便很识趣儿地开始往门外撵人。
老大夫爬起来,第一个跑了出去。
杜筠婉转身就走,她不是不担心,只是她担心又有什么用!她已经猜到小周氏如此有恃无恐,背后一定有后台撑腰,从杜大人一次次退让便看得一清二楚。
而此时,杜大人站在原地若有所思,临渊不得不走到他跟前,拱手道:“大人,请吧。”
杜大人依旧未动,半晌后,他躬身朝大皇子深深一拜:“殿下,老臣也申请留下。”
“哦?”萧祁云轻笑出声。
甚好!他们夫妻二人,这是要唱对台戏了?那他倒要瞧瞧,这杜府里的水究竟有多深!
临渊关上房门的一瞬间,杜筠婉回眸最后望了一眼杜大人。他的眸光闪烁不定,竟也在凝视着她的背影,仿若在暗自笃定某种决心。
房门完全关闭,粟米和秋荷蹑手蹑脚地凑到杜筠婉跟前,沉声询问:“婉姐儿,没事吧?”
杜筠婉还在回味杜大人方才眼中的深意,无意识地微微摇了摇头。这才注意到整个院子里布满了身着统一官服的侍卫,一看就是大皇子带来的人,那刚从书房里跑出来的老大夫,此时又回到了侍卫的控制中。
杜筠婉疾步走到大夫跟前:“之前去接你的小乞丐呢?”
“哪有什么小乞丐啊?”老大夫心神不定地回话,一想起这段时日的经历,简直想骂娘,“那日二小姐走后,我就被殿下带走关了起来,今日才算见到天日了……”
杜筠婉心头一颤,看来,小虎在大皇子手中。
“婉姐儿,她们都在里面,会不会对我们不利?”粟米担忧地问。
杜筠婉不吭声,这个,她真不知道。
太阳渐渐升入半空,院子里侍卫们齐刷刷地站着一动不动。跪在那里的邱管事和几个婆子东摇西晃、几近晕厥,一旁站成两排的婢女小厮,也热得汗流浃背。
就在众人觉得无望时,书房的门终于打开了。
临渊出来拱手朝杜筠婉一拜:“请杜二小姐进书房一叙。”
该来的,躲不掉!
杜筠婉不知结局如何,但她绝不会退缩,抬脚便几步跨进了书房里。
萧祁云依旧坐在软榻上,父亲与小周氏分立两边,看神情,好似刚吵了一架。
杜筠婉向大皇子和杜大人一一行过礼后,乖巧地站在中间,谁也不靠近。
见场上的三人各占一方,那剑拔弩张之势恐一会儿再争执起来。于是,萧祁云望向了小周氏:“杜周氏,若是再无其他事,你可以先行退下。”
“谢殿下。”小周氏叩拜,转身时眼角余光斜睨杜筠婉,充满挑衅,仿佛在说:看吧!谁来都没用!一个少不更事的小丫头休想扳倒我!
杜筠婉接收到这一记眼神,更收到了她的“宣战”。
此刻,她突然意识到,人在没有能力时,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会有结果!所以,她必须强大!
杜筠婉咬着牙、咽下泪,高高扬起头颅。
萧祁云望着杜筠婉,更多了几分探究:“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方才听了你‘继母’的陈述,也与你父亲慎重商定,此事……双方都各退一步吧?”
“退?”杜筠婉很疑惑,什么事是需要退一步求和呢?
“婉儿,”杜大人走到女儿身前,“打从一开始,你在长盛街拦下我的轿子开始,就已经计划好去参加绢花榜,对吧?”
杜筠婉知道此事也瞒不了多久,所以她并不害怕被发现了目的:“父亲是在怪我吗?”
杜大人满眼心疼:“怎么会!我的女儿能有如此心机,入宫后,我才能安心啊!”
入宫后?
杜筠婉当即明白了父亲做了什么。他答应了不再追究下毒一事,用来换取让杜筠婉入宫参选的机会。
下毒谋害的罪名都能被原谅?小周氏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厉害,能让杜大人压抑了一辈子,又不得不卑微地用条件去交换女儿入宫的机会,这令杜筠婉更加好奇了。
“父亲同意我去参加绢花榜?”杜筠婉问。
“为父一辈子殚精竭虑,到头来还是未能保全你们母女……”话说一半戛然而止,杜大人好似总有许多的顾虑。
他拍了拍女儿的肩头,满目的心疼,又异常坚定地说道:“去吧!你母亲曾说,这座府邸就是个牢笼,她被囚禁了一辈子。为父从一开始就觉得你不似表面的软弱无能,可也担心你会因此受伤,你和熹薇太相似,这座府邸不该埋没你们,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父亲,当年母亲的……”杜筠婉话到嘴边的“汤药”二字又生生咽回去。
她咬了咬牙一忍再忍,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没有能力追究母亲当年受到的伤害,她也该知道,此时的父亲能争取到“各退一步”,已经是当下最好的结果。
所以,她必须自己强大起来!她要看看小周氏究竟是仗了谁的势!
“谢父亲成全!”杜筠婉福身行礼。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