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彦郎说道:“西河?”
李善道点了点头,说道:“西河郡。”拈着这道急报,问康三藏,“粉堆有急报呈我,怎么?你也有急报么?”
康三藏赔笑说道:“回将军的话,小奴也有一道急报,报的亦是李建成、李世民兄弟攻下西河郡此事。”弯下腰,两手伸得笔直,恭恭敬敬地将他的急报,也呈与李善道。
李善道随手接过,然未打开,笑道:“粉堆的急报我已看过,这件事,我已知了。”
“将军不妨可再看看小奴的急报。”
李善道“哦”了声,瞅了康三藏一眼,说道:“你这老奴,你的急报,难不成与粉堆的急报还有甚不同?”打开了他的急报,落目来看,却还真有不同。
比之杨粉堆呈递的急报,康三藏的这道急报,内容丰富了许多,详实了不少。
杨粉堆的急报,只简单地禀报了一下李建成、李世民兄弟打下了西河郡;康三藏的这道急报,却是连李建成、李世民兄弟是怎么打下的西河郡,以至他们进兵途中的事,都报在了其中。
密密麻麻,一页纸上,写了一大片。
李善道从不经意的落目,很快就变成了目不转睛,就立在院中,将这道急报细细看了一遍。
刚才是看完之后,嘿然无语,这个时候,看完这道急报,愈是嘿然无语了。
杨粉堆不敢自己问,趁李善道嘿然之际,悄咪咪地捣了下焦彦郎。
焦彦郎领会其意,就代他问道:“二郎,康老胡的这道急报,与粉堆的有啥不同?”
“哼,哼哼。”
焦彦郎疑惑说道:“二郎?”
“英武不凡,英武不凡啊!老康,李世民今年是不是还没我大?”
康三藏恭谨地说道:“回将军的话,据探知,李世民是开皇十八年十二月生人,到今年年底,他满二十岁。比之将军,小不了几岁。”好的臣子,须当问一答三,捎带着,他把李建成的年纪也禀了出来,说道,“其长兄李建成是开皇九年生人,比李世民大九岁,今年二十九了。”
——却这康三藏,说的年龄俱是虚岁,按实岁,李世民现还不到十九。
“哼,哼哼。”
焦彦郎、杨粉堆面面相觑。
实在是没法忍,焦彦郎问道:“二郎,你一直哼哼个甚么?”
“十三郎,你今年二十三了吧?你二十的时候,你在干什么?是了,我想起来了,三年前,你二十生日那天,为了招待兄弟们喝酒,你去赌了一场,裤子都输掉了,爬去陈四郎家,你偷了两只鸡。结果,还被陈四郎发现了,追着你,撵了两条街。是也不是?”
伺候在边的裹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焦彦郎脸皮涨的通红,又急又羞,说道:“二郎!几年前的事了,提它作甚!”
“你二十时,你在偷鸡摸狗;瞧人家李世民,还不到二十,与其兄五天打下西河郡!”李善道抖了抖康三藏的这道急报,说道,“且无论战前、行军途中,抑或攻城时,表现尽皆出彩。”
杨粉堆不知康三藏的急报中,都是什么内容,按捺不住,问道:“二郎,他怎么出彩了?”
“你看老康这急报中所禀:战前,因李建成、李世民兄弟所率之兵,皆是新招募的部曲,尚未操练,他两人担心部曲会不听号令,到打仗时不敢打,遂先与部曲约定军法,三军由乃整肃。……十三郎,粉堆,这叫甚么?”
焦彦郎、杨粉堆茫然不知李善道此问之意,两人答道:“敢问二郎,这叫甚么?”
“‘不教而诛谓之虐’,兵法云,‘三令五申’。只有先将军法,告与部曲悉知,然后为将者,才可行刑赏之事。建成、世民兄弟此举,即‘三令五申’。他兄弟两人可谓得知军法之道。”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李善道略将李建成、李世民兄弟此举所含的深意,给焦彦郎、杨粉堆等解释过后,接着就康三藏所呈这道军报上的内容往下说,说道,“行军途中,兄弟两个与部曲同甘共苦,沿途有百姓奉果菜者,非买不食,所得之物,一概与部曲同分;而部曲有窃取者,就找到丢东西的人,原价补偿,同时也不责备偷盗的部曲。……哼哼,哼哼。”
焦彦郎挠头说道:“二郎,你咋又哼哼起来了?”
“妙招,妙招啊!十三郎、粉堆,建成、世民兄弟的这几个举措,实是收买民心、收买士心的妙策高招啊!尤其是原价赔偿,但又不责盗者,端得妙招!既收了民心,部曲新募,若就按军法惩之,恐会失了军心,这么做的话,又不伤军心,且使部曲咸感其恩,是又收了士心。”
焦彦郎、杨粉堆品味了下,俱皆应道:“不错,二郎说得是,这招确是高明。”
李善道继续往下说,说道:“你们再看他兄弟俩的这一举为,百姓献果菜者,兄弟俩以钱购之,却献牛酒、香案、车舆者,兄弟俩不受,劳而遣之,云,‘此隋法也,吾不敢’。嘿嘿,嘿嘿。……十三郎、粉堆,这是在搞政治宣传啊,在向西河郡的百姓们表明,他们是义兵。
“你们再看这里,甚至因为考虑到给他们献东西的人,可能也不富裕,家产有限,他兄弟两个居然用‘终日不食以谢之’!”自权位日重,李善道很少再说脏话,这会儿忍不住了,骂了句“他妈的”,带着极是赞赏的语气,用贬义的词来形容,说道,“处心积虑!处心积虑!竟能做到这种程度!”凭着前世对李世民的一些了解,猜测说道,“这招,或应是李世民的主意!”
“二郎,为何可能是李世民的主意?”
李善道含糊地说了句“猜的”,一语带过,继续说急报上记述的内容,说道:“兵至郡治,攻城时,兄弟两人不披甲,亲到城外招降,城外百姓有欲逃入城中者,人无问男女小大,并皆放入。……此攻心计也,是在向城中宣示宽容。郡丞高德儒不降,於是攻城。
“飞梯才架上城墙,部曲俱皆争上。……十三郎、粉堆,收买士心之策,此时出了效果啊。郡司法书佐朱知谨等引兵於城上响应,此是攻心之计亦得用矣。郡治遂破。破城以后,只杀了高德儒,自外不戮一人,秋毫无犯!……十三郎、粉堆?”
焦彦郎、杨粉堆应道:“在。”
“这世上真有天纵奇才乎?”
李建成、李世民是不是天纵奇才,焦彦郎、杨粉堆不知道,可在他俩眼中,李善道绝对是一个寻常人不能用之相比的人物。
焦彦郎撇了下嘴,不以李善道对李建成、李世民兄弟的称赞为然,说道:“五天打下西河,也不算什么吧?二郎,俺前两天听你说了,西河郡总才五六个县,屁大点地儿,何能与武阳郡比?郎君只用了短短时日,才打了两仗,就得了武阳十四县,不比他兄弟俩强得太多?”
杨粉堆点头不止,说道:“可不是么?还有黎阳仓!上千石储粮,郎君半天就打下了!换他兄弟俩来试试?给他十天半月,他兄弟俩也不见得能打下!”瞟了康三藏一眼。
嘴里说着“他兄弟俩”,瞧其眼神,倒像是在向康三藏示威。
康三藏依旧卑躬屈膝,满脸谄媚笑容,对杨粉堆的示威,似若未见,一双眼里只有李善道。
李善道把两道急报给了裹儿拿住,直到这时,才觉到了自己是在太阳底下站,遮了下毒辣的阳光,知道自己现在的感喟和心态,焦彦郎、杨粉堆万万是难以了解,遂便不再多说,问杨粉堆,说道:“吃饭了没?没吃的话,留下一块儿吃吧。”
“回二郎的话,这道急报到时,俺正在吃饭,已吃过了。”
李善道说道:“行吧,既吃过了,大中午头的,你就先回去吧。晋阳、洛阳再有急报,就算是半夜,你也第一时间给我送来。”
“诺!”杨粉堆行了个礼,却未就走。
李善道问道:“怎么?”
杨粉堆指了下康三藏,说道:“二郎,俺跟他一块儿走。”
“你先走吧,我还有事问老康。”
杨粉堆顿时懊悔,早知道,就说没吃饭了!可话已出口,没办法,只好再行了个礼,退将了出院。到得院外,顿了一顿,瞧着李善道、康三藏向堂上行去,他暗骂道:“狗日的,咋打探消息的?怎比俺派在晋阳的斥候打探到的还要详实?”发狠想道,“得给晋阳的斥候下令,都给老子睁大眼,竖起耳朵来!再有消息不如老胡奴详实的,必予重惩!”想着,自去了。
……
到堂中坐下,李善道见焦彦郎侍立在了廊上,提高了嗓音,说道:“十三郎,没有外人,你别在廊上晒日头的,跟着我上午转了半天,累了吧?去吃点饭,歇歇。”
焦彦郎应了声,却不肯走。
李善道也就由他,端起茶汤,喝了口茶,示意仍恭顺弯腰站着的康三藏也坐。
等他坐下,李善道说道:“老康,两件事问你。”
康三藏屁股离席,叉手礼道:“敢请将军训示。”
“头一件,就是你这道急报,你是怎的打探的这么详细?”
康三藏面色微变,急切地说出句话来,反惹得李善道哈哈大笑。
「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