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凝静静地看着褚袅,看来她的心结要打开了。
褚袅开始说起她自己的故事。
她父亲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老师,当年她还小,很是为有这样一个父亲而骄傲。
在那场革命中,她父亲被打成另外的派系,然后工作被夺,风光靓丽的人生全没了。
不仅如此,还被造反派挂上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在他的学生面前游街示众。
那段时间出于对她的保护,妈妈带她回了娘家。
等回来以后,她就发现爸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再也不是之前那个温柔给她讲故事的爸爸了。
他一直郁郁寡欢,眼神空洞,得了一种心理疾病。
家里人不懂,老是劝他,你心情不好,你就吃好一点,穿好一点,多出去走走就好了。
后来爸没了以后,她看了很多书,查了很多资料,才知道,她父亲的病叫做抑郁症,根本不是吃好穿好能解决的。
那一年,凄风冷雨,天寒地冻,才九月,就已经寒风瑟瑟。
褚袅站在桥上,匆忙出来,身上只披了件单薄的衣服,眼眶红透了,脚上一只鞋也跑掉了,“爸!”她撕心裂肺地大喊。
褚父回头,粲然一笑,“对不起,袅袅。”
“爸是爱你的。”
他的声音弱得仿佛被风雨吹散了,越来越细弱,“但爸实在撑不下去了,原谅爸爸……”
褚父再眷恋地深深看了她一眼,像是他在这尘世最后的唯一的牵绊,“袅袅,你要好好长大。”
说完,“咚”的一声,义无反顾地跳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爸!”
那年还小的褚袅牢牢记住了这画面,午夜梦回,不知道多少次被痛醒,睁开眼,被单都是湿的,只能蜷缩一团。
回想起父亲生前,得抑郁症的那段时间还忘叮嘱她,“褚袅,你要好好念书,好好念书才有希望。”
那时候的她年少无知,什么也不懂,只冷冰冰地落下几句,“好好念书做什么,以后像爸一样吗?”
有时候她都在想,如果爸没有读这么多书,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看她的好朋友,张佃户家一直都过得好好的。
冰凉的被窝里,她止不住地落泪,捶着要碎掉的胸口。
可父亲已经死了,只剩下了深深的懊悔。
有些话再也收不回了……
爸会以为是自己拖累了女儿,成了女儿的耻辱吧?
她望着冰冷的空气,想象着父亲的音容笑貌,声音哽咽了。
多么,多么想告诉他一句——
“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错了。”
上了高中,有一次褚袅去打水,听到柳思颖在和另外几个同学议论她的父亲。
“我听说褚袅的父亲很有学问,很厉害呢,据说是我们村里读书最多的人,你看褚袅成绩就挺好。”
柳思颖听了,拿手掩着唇,压低声音,“可你们不知道那件事吗?”
“哪件事?”
柳思颖:“她爸被处理了啊,还当着他学生的面前丢尽了脸,当年我还小,但想想都怪丢人的呢。”
“啊?还有这事,难怪她从不提起她爸,看来也是觉得丢脸吧。”
“那也没办法。”柳思颖摊手,“一个时代一个规则,谁叫她爸不遵守那个时代的规则呢,他就不应该读那么多书,枪打出头鸟。”
褚袅像个炮弹似的冲了出去,带着满腔的忿恨,骑坐在柳思颖身上左右开弓。
她这不就是说她父亲该死吗?当年父亲明明待她不薄啊,看她是养女,还给她减免了学费。
蒋芝芝和罗晓涵都听呆了。
亏她们当初还觉得柳思颖可怜。
只有季凝静静地站着,想当初她也是觉得季薇可怜,而褚袅这件事和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有异曲同工。
这当真验证了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高中的时候,柳思颖这个人很会做人,所以同学们都和她关系很好,认定是我这个人不好,不过是说了我父亲两句,我凭什么发这么大火,这是完全不符和人民团结的。”
罗晓涵和蒋芝芝却觉得无语了,任谁遇上侮辱自己父亲这事儿能淡定?
她们还觉得褚袅打轻了呢。
“还有,柳思颖跟我是一个村的,其实她的养父母对她是很好的,但她却处处宣扬不是亲生的,养父母对她不好,靠这个来博取同情。”
罗晓涵和蒋芝芝眼圈都红了,握紧褚袅的手,“对不起,是我们误会你了。”
回头,“还好有凝凝,要不然我们现在还在犯错。”
褚袅摇头,“不关你们的事,可能我也有点自命清高吧,这些年我都不屑于去争辩这些事,总觉得如果被柳思颖三句两句蛊惑,那也不是我值得信赖的人。”
现在把埋藏在心里许久的话说出来,她心情要好多了,感激地看向季凝:还好有她,这些年这些话就像一个炸弹,埋藏在她心里撑得她要爆炸,连同她对父亲的愧疚一起。
“来,我们来做一件事。”季凝神秘兮兮的,她望向褚袅,“你有和你爸写信的习惯吗?”
褚袅迟疑了一下,“有。”
她拿出一个铁盒,里面都装满了,全是给她父亲的信。
这些年,她只要睡不着了,就会爬起来,攥着笔写信,心里倾诉着对父亲的思念和愧疚。
“我带你们去个地方。”季凝笑容莫测。
“可是现在这么晚了出去会不会来不及回来啊?”罗晓涵表示担心。
季凝勾唇,“不会的。”
四人来到学校门口,门口停着一辆白色的奔驰,随着车灯亮了的那一瞬,另外三人cpU都要烧了。
其他的车,她们恐怕不怎么会认,但这一个圆圈里一个人,是耳熟能详的奔驰啊。
这得要多少钱?!
蒋芝芝一向明亮开朗的脸这会儿僵硬得跟机器人似的,“你……你的?”
“嗯呐!”季凝爽朗一笑,“赶紧上车,要不然真的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