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傅重洲听了这一番来龙去脉,不免又惊又喜。
所惊者,乃是兄长这般冷冰冰的性情,仿佛天下间没有什幺可以扰动他的,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也会对一个女子念念不忘?
所喜者,自然便是傅寒江如今心有所属,秦霜想必不会再觉得愧对丈夫,从而对他拒于千里之外。以秦霜的性子,若知道此事,说不定还会主动提出和离来成全傅寒江。
唯一的问题,便是那女子如今不知在何方,不过有了傅寒江提供的线索,他心中早已有了大致的猜测——
恐怕摄政王府与那女子是脱不了干系的,只是不知有何内情,方才有意隐瞒。
既如此,便从与王府有关的一切人等查起,他就不信以锦衣卫的本事,还会丁点痕迹都查不到。
一时傅重洲便忙吩咐部下去四处查探,那些缇骑都是刺探的一把好手,又有许多常人难以掌握的门路,虽说周景宵命人扫去一切蛛丝马迹,但秦露此前并未刻意隐瞒身份,如今事后弥补,又如何瞒得过锦衣卫?
不几日,傅重洲便得了回报,展开那份密报一看,却是大吃一惊。原来阴差阳错地,兄长所系之人竟是秦霜的嫡亲妹子,他们兄弟二人竟一个爱上了嫂嫂,一个却与妻妹有了纠葛。
原本傅重洲打算的是一拿到密报便通知兄长,此时却不免迟疑起来——
以兄长的脾性,若得知此事,必然难以接受,说不得这段情缘便就此告吹。可如此一来,他想娶到嫂嫂,岂不是希望更加渺茫了?
也是他不知兄长已与秦露有了肌肤之亲,傅寒江既是端方君子,即便知道真相,依然还是会负责的。这傅重洲原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因想到秦露既也对兄长有情,何不从她处着手?
恐怕她有意躲着兄长,正是因为她也知道了兄长的身份。无论如何,傅重洲也不希望兄长为情所困,索性便将自己和嫂嫂的事婉转告知于她,若她愿意与兄长再叙前缘,岂不两便?
当下便提笔写了一封信,又几经辗转,将那信送到秦露手中,并不留丝毫痕迹。
这日秦露从秦母上房请安回来,便看到桌上放着一封以火漆封缄的信,因道:“这是何人送来的?”
房中众丫头婆子却都说不知,她心中狐疑,将信拿起看了一看,并未署名,又拆开信封,展开一看——
此时绿柳恰掀起帘子,口内笑道:“姑娘,刚出好的枫露茶,姑娘快尝……”
一语未了,只觉一阵香风袭来,少女扑上来紧紧抱住了她的脖子:
“绿柳,我的风筝,回来了!”
且说这晚,秦露自是辗转反侧。一忽儿想到傅重洲在信中所叙,傅寒江为了寻她何等煞费苦心,对她又是何等念念不忘,那唇角便止不住地往上翘。
一忽儿却又想到他二人的身份,虽说傅重洲已说明了他和秦霜之情,但也并未隐瞒傅寒江的为人脾性,和秦霜对改嫁小叔的抗拒。
二姐姐的担心确实是有理的,她已经嫁了旁人,若是和离之后再嫁给那人的弟弟,岂不是教外界笑掉大牙?
更何况如今又有了自己,她姐妹二人偏错嫁傅家兄弟,如此光景,岂不是就像那话本上写的换……???换???妻?????幺……
想到此处,便觉心头沉甸甸的,忍不住轻叹一声。绿柳原陪侍在外面大床上,睡意昏沉,听到帐内声响,便含含糊糊道:“姑娘……可是要茶?”
秦露忙道:“没有,你快些睡罢,不必管我。”想了一想,又忍不住道:
“绿柳,你说若有两家子,一对姊妹,一对兄弟。姐姐喜欢上弟弟,偏又嫁给了哥哥,妹妹又喜欢上了哥哥。如今弟弟想娶姐姐,妹妹想嫁哥哥,这四人若要心想事成,究竟能还是不能?”
绿柳原在半梦半醒之间,又听了这一大通妹妹哥哥的,费力想了片刻,方才道:
“能不能成我却是不知,我只知若我是这四人的父母,定然打断他们的腿!”
一句话说得秦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却又愈发忧虑。
绿柳的想法,岂不正是世人的想法?
不提二姐姐那般贞静端庄,不提傅重洲一再强调他兄长眼里最揉不得沙子,恐怕不能接受自己钟情妻妹之事,若他四人真的各自结为连理,旁人且不论,老太太老爷太太是决计不会答应的。
一时她胡思乱想许久,终于沉沉睡去。次早起来,便听有人来回:“余太尉的太太来了!”
秦露心头一动,便知这位余太太是来相看的。前日在魏国公府的筵席上,那几位夫人太太都对她赞不绝口,犹以余太太为甚。
如果两家女眷见面,老太太和太太也都满意,那她的终身,可能就要尘埃落定了……一念及此,那惶恐与抗拒几乎让秦露喘不过气来——
她的“风筝”好容易失而复得,竟要这样忍痛割舍?
为了二姐姐,她可以把“风筝”放飞。但二姐姐分明也是心有所属的,只是因为当初的阴差阳错,她们姊妹二人却只能被迫困在无爱的婚姻之中,这世道又何其不公?!
想到当日自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就在王府别庄附近寻了傅寒江十来日。彼时她不知他名姓,不知他身份,甚至没有想过,若她费劲千辛万苦寻到他,他是个穷凶极恶的匪徒又该如何?
她只有一腔孤勇,和飞蛾扑火般的热烈,而现在,难道就退缩了吗?
想这秦家三姊妹虽然性情各有不同,其实骨子里都有一股百折不挠的韧性和倔强。
秦露的性子,更是旁人不教她做什幺,她便偏要去的,且她年纪又小,又天真烂漫,此时想到,纵然父母亲朋都不能接受她跟傅寒江在一起,大不了她嫁给他弟弟就是了,届时关起门来过日子,谁又知道谁是谁的妻?
心念电转间,不免又有些脸红,暗啐了一口自己不知羞,却也下定决心,要去见傅寒江一面。
原来傅重洲在信中留下可与他联络的暗记,只要秦露打发人将信捎到京中的一家米铺里,自有人把信送到傅重洲手中。
他二人这般互通有无,为的自然便是各自心想事成,不几日,秦露借口出去进香,果然便有一辆马车将她从秦家的车上悄无声息接出来,又送入了一座极清幽极静雅的园林。
今日原是傅寒江在此处宴请几个同年,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醺醺然了,他趁着起身更衣的功夫,便出来透透气。
忽转过一处花树,他脚下一顿,随即又不动声色往前走了几步,突转身冷喝道:“何人鬼鬼祟祟?!还不快出来!”
话音方落,便听到树丛内沙沙声响,似是有人拔腿就跑,傅寒江不惊不疑,那手已闪电般探出,几步追上,一下就扭住了那人的胳膊,只听她痛呼道:
“疼——疼疼疼……”又气呼呼地一跺脚,“我特特来见你,你就是这幺待我的?”
傅寒江此时早已怔住了,他的一只手还用力抓着少女的皓腕,仿佛生恐她跑掉一般,视线贪婪地在她脸上逡巡——
秀美的眉眼,狡黠的笑容,生气起来就会微微鼓起的腮帮子,还有那月牙儿一般波光粼粼的眼睛。
他其实是第一次见到秦露的女孩儿打扮,却早已在心中勾勒想象了不知多少次,薄唇微微一动,他想说什幺,却发现自己竟说不出口。
分明有千言万语,到了她面前,竟只能吐出低柔的两个字:
“是你……”
一语未了,忽听他声音又骤然转肃:“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
秦露不知他何意,下意识点了点头,傅寒江见状,愈觉头疼。
果然……他就知道会是如此,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星有什幺是做不出来的?
原来方才他从席上辞出后,没多久,就感觉有人在偷偷跟着自己。原再没有料到会是秦露,此时想到这园子里人来人往,且多是来此游赏赴宴的官员书生,她眼下还是一副女儿家的打扮,也不怕被人冲撞了,真真是胡闹!
当下便道:“我送你出去。你怎幺来的?可有跟你来的车?”
一连串问题问得秦露着了慌,忙拽住他的袖子摇了两摇,小脸上露出一个似嗔似娇的笑:
“你刚见我,就只想说这些?你就——不想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