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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误会羞辱,兄探妹闺

这鱼儿在秦沄房中也伺候了几年,对秦沄的脾气虽说不是了如指掌,亦是深知几分。想秦沄这样一个冷情矜傲之人,有朝一日竟会在床笫间如此肆意纵情,说是禽兽也不为过了。偏偏他的百般蹂躏,又只对那一人,也不知对那人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一时鱼儿去外间睡下,这一夜不过胡乱应景而已。

待天色晶明时起来,屋内没有叫人,也不敢进去伺候梳洗。正自闲坐着,忽有人来回:

“那位可起身了没有?哥儿正找呢。”

鱼儿知道这媳妇子口中的“那位”就是蕊娘,因悄悄朝帘内看了一眼,方摇头:“这会子还是别进去为好。”

那媳妇子努了努嘴儿:“里头不是有动静?”

鱼儿却只笑一笑,并不答言。

这媳妇子无奈只得走了,不一时却又有人来说:“哥儿吃奶的时辰到了,这会子耽误不得。”

鱼儿见状,只得起身。因她知道秦煜身边虽有三个奶娘,但他平常吃的多数都是蕊娘的奶。只有蕊娘身上实在不好时才肯吃另两个的,她若再不进去,恐怕秦煜那边就要闹将起来。

当下掀帘进去,不敢走近,只在床帷几步远的地方道:“大爷,哥儿吃奶的时辰到了。”

半晌功夫,帐内才传来略微沙哑的一声:“知道了。”

鱼儿闻言,忙又准备出去。

鱼儿早在晨起时就已听到内室飘出的动静了,如何不知这是什么?心头一突,脚下走得越发快了。

原来蕊娘每晚来伺候秦沄,不被弄上大半夜是不得脱身的。哪怕他压着她终于尽兴了,也不会将她送回去。

等到一柱香的功夫后,鱼儿又掀帘子进来,一眼看到床边的雕花小洋几上放着一只玛瑙盏,盏中乳香四溢,正是刚挤出来的奶水。

鱼儿忙捧了玛瑙盏出去,闲话休提。

今日不是休沐,虽没有大朝会,秦沄依旧要去朝上的。一时他整衣梳洗毕,回身看向帐内,蕊娘合目安睡着,身上密密裹着一幅秋香色绫被,只一张尖尖小脸和一把如瀑青丝露在被外,那是何等娇态?秦沄忍不住心头一动,伸手轻触她面颊。

忽听帘外有人道:“大爷,该出门了。”

秦沄一惊,如梦初醒,伸手放下帐帘,又忍不住往帐内看了看,方才出门,吩咐守在门外的丫头:“不可吵着她。”

当下骑马径往朝中去了。这里蕊娘又睡了许久方才悠悠醒转,瞥见架子上那西洋式自鸣钟指着的时辰,竟已巳时,不由臊得脸上通红。

这日恰是府中发放月钱的日子,那管事媳妇刘光家的带人过来,递上一包银子,蕊娘数了数,里头却是三两。

她忙道:“大娘且慢走,这包银子想是给差了。”

那刘光家的回身笑道:“就是你的,快拿着罢!”说着走至她身边,“这是大爷给你的,说你伺候哥儿辛苦了。自打你来了,哥儿脸上的笑影也多了,老太太也高兴。你放心,这多出来的二两是从大爷分例上匀出来的,不走官中。就有人知道,也说不着你什么。”

一面说一面就在蕊娘手上拍了拍,蕊娘心头一动,还未答言,又有一个小丫头过来道:

“林姐姐,这是大爷赏下来的。”

因看时,只见是一个十锦攒心盒子,里头四样小菜,另并一碗建莲红枣汤,一碗燕窝粥,都是极滋补的菜肴。那刘光家的登时一笑,脸上神情愈发意味深长,口中道:“你快些用饭罢,我不扰你了。”说着一径走了。

蕊娘又不傻,如何还不明白刘光家的那一笑是何意?

当下心中又气又恼,原本就因为在秦沄房里发现的那条白绫心烦意乱,此时越发生气。

他既强迫了她也就罢了,左右是她命苦,还要这样折辱她,难道他以为几两银子几碗燕窝粥,就是给她的卖身钱?!

她是秦家的奴婢,她是出身微贱,但也犯不着这样来恶心人!

偏那张氏和李氏听说了都还来恭喜:“还有姐姐有体面,大爷等闲不赏人的!”

那“体面”二字愈发教蕊娘嫌恶,脸上只淡淡道:“我没什么胃口,妹妹若不弃,这几碗菜就拿去吃了罢。”

张李二人听说后都是喜不自胜,忙上来将菜连着盒子拿走了。虽说他们这些各房里有头脸的下人,过得日子就是比主子也不差什么,但那一碗燕窝粥一看就是上品的官燕,连太太房里都还要紧着吃呢,今日能尝到,真真是走了大运。

这里蕊娘也无心饮食,将自己做了一半的鞋袜拿出来,一式两份,一份是给秦煜做的,一份却是给她在外头的儿子林烨。

说来也凑巧,她也是听说秦煜生辰将近,方才知道他竟是和林烨在同一天出生。她原打算给儿子做一套新衣裳,既如此,便又多做一套给秦煜穿。

此处闲话休提,且说明珠回府后,一时却觉头重脚轻,面色愈发不好。

苏夫人不后悔让明珠跟自己一道出门,忙忙地打发人去请太医,那太医诊脉之后道:“并无别症,不过是吹了风劳了神,饮食上略清淡些便好了。我这里有几丸药,临睡用姜汤研开服下,若姑娘懒怠吃,亦是不妨。”

苏夫人听罢方才放心,又教人好生送太医出去。明珠卧在衾内,听见她打发人去做清粥小菜,便道:“妈妈不用忙,我没胃口,不想吃。”

苏夫人道:“你是病人,原该嘴里没味儿,我叫人做两道开胃的小菜,好歹吃些。或者你有想吃的,只管说出来。”

见明珠摇头,她便一径去了,不一时丫头们摆饭上来,明珠在纤云的服侍下坐起身,挨着那花梨圆桌小几,不过持箸略动了两口,便再不肯吃。

纤云无法,只得令人将残席撤去,又服侍她漱口净面,安枕歇下,到了戌时初刻,她已睡得沉了,苏府大门上却是一阵马嘶声,原来是苏夜回来了。

这苏夜自打靖宁侯外放出京后,多的是几天几夜不着家的光景,因此见他此时天已擦黑方才回来,府中诸人都不以为意,他那小厮长生反而还问:

“爷今儿回来得倒早,可是芸香楼的姐姐伺候得爷不尽兴?”

苏夜不白他一眼,没好气道:“好猴崽子,连你爷也敢打趣起来,少啰唣,快些叫人打水来换衣裳。”

一面说一面将手中马鞭扔给长生,长生忙涎着脸接了:“早预备下了,爷用过饭不曾?厨房今日熬的好汤!”

苏夜一顿:“太太也用过了?”

长生道:“爷忘了?摆饭的时辰早过了。”

他心里其实是想问明珠有没有回来,有没有用饭,只是不好直言罢了,听见长生如此说,方才放下心,却听长生道:

“偏姑娘身上不好,一回来就叫请太医,爷明儿是不是去瞧瞧?”

苏夜的步子不由止住了,复又平稳如常,口中淡淡道:“怎么回事,太医怎么说?”

长生忙将太医的话都回了,又道:“小的听姑娘房里的姐姐说,姑娘晚上只用了一点子粥就歇下了,想是白日出门受了寒,神头也不大好。爷明儿若在家,到底还是去瞧瞧,就不在家,打发人去问一声也好。”

一语未了,苏夜已冷笑道:“就病了也是她自找的,我去瞧什么?左右她也不稀罕!”

说罢一甩袖子便走,小幺儿递上来的手巾也看都不看。长生见他大有勃然之态,不由噤若寒蝉,却不知自己何故惹来这一顿怒火,只得唯唯罢了。

他实不知苏夜心内的痛意要比怒意胜了十倍还不止,盖因只要一想到明珠是为了去秦府才把自己弄病的,这让苏夜如何不气恨非常?

当下心里发狠,既然她对自己不屑一顾,一心要做那劳什子的国公夫人,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他游戏花丛,不知有多快活恣肆,弱水三千,他是磕到了脑子才非要取那得不到的一瓢饮。

一时冷着脸回房,晚饭也不曾好生吃,胡乱洗漱了便即睡下。奈何辗转反侧半晌,心内实在放不下,此时夜已深了,他披衣下床,看着当空一轮晦月——到的亥时,天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明珠所居的秋节院内,早已灯烛寥寥,沉寂无声。一片夜色中,忽有一道身影越过墙头,在墙垣上轻巧地一按,不消片刻功夫,就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正房窗下。

却见那身影取下窗闩,揭起窗屉,其动作全都熟稔无比,仿佛经历了千百次一般。绕过外间熏笼上熟睡的丫鬟,那身影停在香罗帐前,影影绰绰的鲛绡内,少女正侧身卧着,合目安睡,一只修长大手揭开帐帘,在她额上轻轻抚了抚,不由无声低叹——

此人,自然就是苏夜了。

此时外间的丫头早已在迷香作用下睡得人事不知,苏夜在床边坐下,只是无声地凝视着酣眠的妹妹。

她睡得很沉,但不知是不是生病的关系,秀气的眉毛微微蹙着,眉宇间是抹不去的轻愁。他不由探指轻抚,想将她那一抹愁绪抚去,却听她呢喃着,恍惚是呓语:

“哥哥……”

苏夜心口不由一恸,这么多年了,也只有在她梦中低语时,他才能从她口中听到这般柔软的一声“哥哥”。他们竖起彼此身上的尖刺,仿佛水火不相容,但曾经在她很小的时候,她也会在他病中守在床边,甜甜地宽慰他:

“哥哥,你快些好,快些好……爹爹妈妈不让我来看你,说怕过了病气。我悄悄儿地来的,等你好了,我还跟你一道解九连环!”

“……珠儿。”

珠儿,珠儿……但他连这样唤她的名字,都已是不能够。唯有夜深人静时方才能在这里坐一坐,多看几眼,便觉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