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踏足其中,才能切身感觉到这庄园荒凉得可怕。
丛生的杂草里只剩虫子的低语,已经朽坏的断壁残垣间爬满了爬藤,就连屋顶和走廊上,也随处可见杂草长在砖瓦缝隙间,门窗大多已破损,从外头就可见里面狼藉一片,想来已经接待过不少次不速之客。
罗生和小七走在前面敲打着草丛里的蛇虫鼠蚁,等到靠近荷塘的范围的时候,卫曦停下让大家把蒙面的罩巾绑在脸上,这才闷声下令,“接着往前走。”
越往前走,已经有些微的雾气弥漫过来,越是往前,雾气就越是深浓,卫曦摸了把身上特意罩了一层的隔水纱衣,手拿开的时候掌面已经湿了。
湖面上起雾在平常不过,尤其是在这夏天,但这雾明显有些不正常,太浓了。
等到终于走到荷塘边上,看看四周就只见众人手里举着的灯笼火把了。今晚月色澄明,但抬头去看只能看到微弱的光晕,这雾气连月光都遮挡了。
卫曦抬头去看宗胥,声音从罩巾下传出来闷闷的,“有影响吗?”
宗胥摇摇头。
卫曦又问了旁边的罗生和小七,都得到了摇头后,“看来这雾气只能通过口鼻吸入才会有效果。”
她说着就要把脸上的罩巾给扯下来试试这雾气的效果,还没摸到罩巾手就被拦住了。
“我先试试。”
宗胥说着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就把罩巾给扯下来了。
周围举着火把的手在这一刻轻晃了晃。
卫曦紧紧盯着宗胥慢慢闭上的眼睛,一时间只觉得比她自己去试还紧张。
周围也一片静默。
宗胥微微垂着头,看着眼前的景象和声音。
这是在他三岁刚刚记事的时候。
母妃还在世,只是已经虚弱到只能每日躺在床上,清醒的时间很少,但每次醒过来,都在抱着他说一些关于家乡的事,一次都没有提过那个把他打入冷宫的男人。
说她不怪她们把她送到大雍皇宫,但终究不甘心。临终前,她想回天河水部看一看,看一看故乡的水,水中栽种的七色莲花,登上能清楚看到银河流泻的天水高台,为胥儿祈福健康长寿。
让宗胥怔然的是他依稀还能感觉到母妃的手轻轻碰到他脸的触感。
而在宗胥旁边的卫曦悄悄帮他擦了脸上的一滴泪珠。
画面再一转,是他六岁的时候。这时候母妃已逝,也在他的记忆里渐渐模糊。他到了要上太学的年纪,好在宫里还有人记得他这个在冷宫出生冷宫长大的九皇子,特意派了人给他送来一套太学的学子服,还有文房四宝。
只不过那时他太瘦小,学子服又宽大,他穿上又宽又大,但还是很开心。
但这份开心终结在学堂里。
他所在的学堂除了皇室子弟,其他也都是朝廷重臣的儿子,那里是他受尽苛苦冷待的开端。
先是课堂上被撕碎的书卷,打翻的砚台,折断的毛笔,已经写好却被涂抹了的课业,等到后来多了骑术课和功夫课,绊马,比试使阴招,从那时候起,他每天就开始大伤小伤不断。
但其实他在意的并非那些人的故意针对,而是更多人的冷眼旁观。
后来他慢慢学会了蛰伏,学会藏拙,也学会拼命,拼命去学自己能有机会学到的一切,只待出现一个时机,他就能死死抓住,让自己彻底挣脱出这个泥潭。
好在,这个机会终于被他等到了。
外界。
卫曦伸手握住了宗胥有些颤抖的手。
她这会是真的有些后悔了。
宗胥小时候的日子不好过,那回忆起前尘对他来说并不是一场好的体验。
只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
好在,在她握住宗胥手后不久,人就醒过来了。
卫曦忙踮着脚把罩巾重新给他围上,“陛下,你还好吗?”
宗胥微弓着身子由着卫曦给他罩上面巾,“无碍。”
方才看到的那些其实一直都在他记忆中,只不过不像今日看到的那般明晰到仿若昨日才发生的一般罢了。
卫曦认真看了宗胥的眼睛好一会,确认了他没骗自己才放下心。
“那我摘了。”
“摘吧!”反正就算他不同意也没用,说不定还会偷偷溜出来。
卫曦握住了宗胥的手,深吸一口气,另一只手扯下面巾。
几息过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看到的确实是十岁之前,在她还是痴傻儿的时候,父母和姐姐哥哥无微不至的照顾,以及从小到大遇到的千奇百怪的倒霉事。
但在这其中,还掺杂了另一个人,另一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画面里也是一个跟她现在所处明显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但脑海里出现的一切画面,她都有种自己曾经经历过的感觉。
那个跟她一模一样的人很小被放在孤儿院门口,长大后去了附近的一所小学,很快她就展露了自己学习上的天赋,初中,高中,大学,每次升学,都有学校主动抛来橄榄枝。在孤儿院的其他孩子还在初中高中里奋斗的时候,她已经大学毕业,成功被一处有些神秘的部门招揽,逐渐成为部门的中流砥柱。
就好像她十岁以前的痴傻,全都移到了这个跟她一模一样女孩子的身上。
就在卫曦以为画面就会到这里的时候,那个女孩的世界开始发生很大的气候变化,那个叫蓝星的球体在飞速崩溃,海洋侵占陆地,自然灾害频发,所有人都在恐慌。
直到看到这里,卫曦才明白那个女孩子所在的部门是做什么的。
这个部门其实在每个国家都有,他们在保留自己国家的火种,知识,文字,技艺,文化等等所有能保留下来以待传承下去的火种。
这项工作一直在做,而女孩负责的部分就是重建,重建家园的重建。
之后蓝星成为彻底的水星,人类已经消失殆尽,画面截止。
卫曦猛地睁开眼睛。
她想她应该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建一座桃源镇了。
那是根扎在她脑海深处的责任。
保留传承,是那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女孩一直在做的事情。
其他莫名其妙会的东西也都有了解释,哪怕画面飞速,有时候一眨眼就是一年,但她会的,在那个世界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所以,用那个世界的解释,她是在自己痴傻的时候,意识去了另一个世界?
直到那个世界灭亡了,她的意识才得以回来,之后也就不再痴傻了?
虽然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还荒谬得很,但卫曦直觉这就是真相。
至于为什么平常时候不会想起来,只能随机触发一些技能,卫曦猜这些雾气中含有的某种东西会刺激到大脑的一些神经。
人的大脑有保护机制,有些不愿意想起来的,或是涵盖量太大的,都会被悄悄保护起来。
但是遇到刺激它让它只能被迫活跃起来的因素后,记忆其实一直都在,只是没有被动过。
“曦曦?”
旁边担忧的声音让卫曦回过神,“我没事,弄清楚了一点事情,等回去说给你听。”
宗胥把罩巾给卫曦带好,顺手牵过她的手,“咱们回去吧。”
“嗯。”
队伍折返,出了雾气的范围后,卫曦又把罩巾给取下来,“我本来想着今天过后就把这荷塘给填了,但现在看来还不行。”
“嗯?”
“我得弄明白这荷塘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在影响人的大脑。”
宗胥:“······”他就知道。
**
回到皇宫已经很晚,卫曦沐浴后爬到床上没一会就睡熟了。
等宗胥处理完一点紧急的事情回来,就见人已经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香甜无比了。
小骗子,说好的回来说给我听的呢?
宗胥捏了捏卫曦睡得红扑扑的脸蛋,无奈地躺下也睡了。
卫曦原本以为还会做一些关于那个世界的梦,但好似只有在荷塘边上被刺激到才会出现,一出来照旧是没有任何回忆。
好像被刻意遮盖住了一般。
反倒是宗胥睡得不怎么安稳,卫曦在第二次被闹醒后,干脆跟个八爪鱼一样把人给固定在床上,头倚着宗胥的颈侧睡着了。
宗胥第二天一早醒来,还没来得及回想一下夜里做的梦,就被卫曦死死缠过来的睡姿给惊了惊。
他猜果然还是被影响到了,浑然不知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
接着尽量在不把人吵醒的前提下悄悄下了床赶去上朝。
卫曦一个时辰后起来,用过早膳后,就带着小七和非要跟上来的辜幸再次去了庄园。
白天的庄园除了荒凉破烂点,倒没有晚上那般可怖了。
荷塘的上空也没有了那般浓重的雾气,在明媚的阳光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莲叶之间,尽情盛放的荷花极尽鲜妍。
小七跟在卫曦身后忍不住赞叹了一声,“真美,就是这美景屋无人欣赏。”她家娘娘还准备给填了。
果然没了雾气这里就是一处普普通通的荷塘,卫曦四下看了眼,“看看有没有小船,咱们去里面看看。”
既然是雾气的问题,她猜要么是这水有问题,要么是这水里的植物有问题,要么都有问题。
无论哪个有问题,都要进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