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锣一响，戏便开场。
戏幕起，还未见人，便先闻一声婉转清扬穿透力极强的唱腔。
唱腔一出，楼上楼下便是叫好声一片。
卫曦啃果干的动作一顿，眼帘抬起，正好看到戏台一角，唱戏人抛出来的一抹水袖。
徐瑶正看得出神，冷不防袖摆被轻扯了扯，回头就对上了那位不苟言笑的卫三小姐的目光，目露疑问。
卫曦指了指戏台方向，“这戏，讲的什么？”
虽然不知道卫曦为什么突然会这么问，但徐瑶还是耐着性子回道：“这戏讲的是一位将军在边疆打仗败给敌国战死沙场，他的未婚妻子在得知后也跟着拔剑自刎殉情而去了。”
她说的时候，戏台上已经唱到了高潮部分。
将军战败身死的消息传回京都，他那未婚妻子对镜细细梳妆，眉眼间却是心存死志。
这一段的旋律甚是婉转，听得众人心头也跟着起起伏伏。
有感性些的观客更是忍不住拭了拭眼角。
卫曦却在这个时候突然站起了身，把前后左右的人吓了一跳。
“曦曦？”卫昀是最先察觉到卫曦动作的，红着眼眶扭头看过来。
“姐姐，她想自杀。”
卫昀听得直接愣了，“谁，谁想自杀？”
“唱戏的那个姑娘，她用来自刎的那把剑，是真的。”
这话落下，前后左右一片安静。
徐玘拿帕子遮了遮旁边看过来的诡异眼神，暗道一声难不成还真有人能入戏到这个地步，小声提醒道：“卫三小姐，这只是演戏而已，不是真的。”
但全场只有卫昀神色跟着变了，她看了眼戏台上那戏子手边架子上放着的用来自刎的剑，又喊了一声：“曦曦？”
卫曦回给她一个无比肯定的眼神：“姐姐，信我。”
卫昀深吸一口气，测算了一下她们这边到戏台的距离后，直接扯了旁边用来装饰用的帘子，往上一甩，固定好后拉了帘子另一头，跳上桌子脚下借力，直接朝戏台方向冲了过去。
正看得兴起的众人只觉头上一道阴影伴随一道风吹过，抬头一看控制不住地惊呼了一声。
而卫昀已经将将停在了戏台边缘，哪也不看哪也不管目光只在那支已经被对方拿到手里正往脖子上放的剑上。
离得近了，她哪还能看不清楚这剑的确是开了锋的，而那戏子眼里，那里是演出来的悲痛，分明是真实的决绝，“停下。”
她抽了腰上的鞭子甩过去，鞭尾抽中了对方的手腕，但还是晚了半步。
剑上血色渗出，那穿着一身明艳戏服的声音，也朝后倒了下去。
时间在这一刻好像被暗了暂停键。
直到坐在最前面的观客闻到了新鲜的血腥味，“真，真自刎了！”
在此刻静得针落下都能听见的戏楼里，这一声不愧是平地一惊雷。
随后，满座哗然。
卫昀在那戏子将将倒在地上之前把人给接住，先看了眼她脖子上的伤口，这才把提在嗓子眼的心给放下。
幸好，幸好，还好，还好。
虽然慢了半步，这后面的半步总算没有慢。
她撕了块干净的衣袖把伤口捂住，这才把人抱起来。
这一抱又是一惊，这人轻地有些难以想象。
但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刚走几步，就见后台匆匆走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一脸惶急，“莫念她······”
随后又有人从后面追来，脸上的戏妆还没卸，卫昀认出这是方才扮演将军的那位，“班主······”
卫昀：“快去叫大夫！”
两个大男人在这一声低喝下才从六神无主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又忙不迭赶去请大夫。
楼上，卫曦在一片哗然中，平静地啃了一口手里的果干。
除了咀嚼果干的动作有些狠，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其实在更久之前，卫曦便发现了自己有一点比较怪异的地方。
她能更清楚地感知到旁人的情绪，若要再具体一些，便是旁人的情绪若是尤其剧烈，她便会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
但之前她碰到的人，他们的情绪很少会有特别剧烈的时候，是以也很少会影响到她。
而且她也猜过自己之所以会养成现在这种性格，大概其中的一大部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毕竟能感知到别人的情绪，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事。
这个秘密她一直埋在心里，怕说出来让身边的人担心。
但这一次，她从戏台上感觉到的那股悲伤和绝望实在是太强烈了，也或许是对方本就是唱戏之人，更容易将那份悲伤放大，借而传达到观客身上，已经到了她没有办法忽略的地步。
“曦曦？”唐圆圆看着依旧面无表情又拿了一块果干往嘴里放的小堂妹，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卫曦抬眼看过去，又很快移开目光，“堂嫂。”
虽然只是一眼，但唐圆圆不知怎么的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曦曦，你没事吧？”
“堂嫂，我没事，您放心。”
“那，那等昀儿回来了，咱们就回家吧。”
“好。”
戏楼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这戏自然也唱不下去了。
前来看戏的人们被戏班里的人一脸歉意得请了出去，等到卫曦这一桌的时候，却是犹豫了。
他们可还记得方才出手救了他们当家花旦的那位女侠，就是从这个桌子上飞过去的。
倒是卫昀在他们左右为难的时候回来了，身上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一些血迹，过来就直接唤道：“曦曦。”
卫曦咬着果干站起来。
卫昀便伸手拉住了自家小妹的手。
察觉到手心里的手有些颤抖，卫昀身形一顿，却什么都没问，“咱们先回家。”
卫曦却是没有动步子。
“曦曦？”
“姐姐，”卫曦咬着果干说话便有些含糊不清，“你把她救下来，她没能死成，等有了下次自杀的机会，她还是会像今天这样。”
话音落下，周围的人齐齐打了一个冷战。
卫昀也皱紧了眉，想到方才在戏台上那一眼间看到的绝望还有种要窒息的感觉，“可咱们有什么办法？”
“她为什么自杀？”
“这位小姐，”旁边戏班里的一人忙出声保证道，“您请放心，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莫念姐为什么会突然自杀的，班主也会开解她，我们也都会守着她。”
卫曦扭头看他一眼，眼神里明明白白的不相信。
那人呐呐闭了嘴。
卫昀拍了拍小妹的肩膀，“曦曦，这到底是别人家的事，你此番提醒已经救了她一命了。你们之间不过是唱戏人和观戏人，谁又能为谁负责到底呢！”
卫曦沉默了一会，“姐姐，走吧。”
众人终于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回程的马车上，不同于来时的叽叽喳喳，一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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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徐瑶和徐玘姐妹俩的马车里。
这姐妹俩也是惊呼未定。
谁能想到只不过是看一场戏，还会发生这么惊悚的事情！
“说起来，”徐玘拍着妹妹的手背，既是安抚对方也是安抚自己，“要不是卫三小姐提醒，而卫二小姐又相信她妹妹赶过去阻止，那戏子就真的死了。”
这要真的死在了戏台上，她简直不敢想象那副画面。
恐怕接下来一段日子都要每天做噩梦。
徐瑶反握住徐玘的手，“还有，要不是姐姐你提议去梨园看戏，卫三小姐也不会过去。”
两人对视一眼，倒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一番了。
沉默了一会后，徐瑶又道：“姐姐，你说那戏子为什么会自杀，还选择在戏台上？”
“我倒是听说过一些这位当家花旦的传闻，”徐玘想起了自己曾经无意间听说的，轻声道，“这位莫念姑娘曾经被请到三皇子府唱过戏，还不止一回，据说那位三皇子极喜欢听她唱戏，所以我猜这其中·····”
话还没说完，徐玘就被捂住了嘴。
徐瑶朝她摇摇头，“姐姐，莫说了。”
到了这里，已经不是她们能够提及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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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回到家的卫昀，下了马车后就拉着卫曦去了她们娘亲那里。
唐圆圆见状，也连忙跟上。
到主院的时候傅玉衡刚午歇醒来，正跟过来找她的袁青闲话家常。
听见门口的脚步声，看过去就见一早出门的三个人顶着大太阳过来了。
顿时笑道，“这不是说好了晚些回来么，怎么这个时辰就回了？”
等到三个人进了厅里，看清楚三个人此刻状态的傅玉衡神色才变了，坐直了身子，“这是怎么了？”
卫昀偏头看了小妹一眼。
这才发现卫曦另一手里攥得紧紧的，嘴里还时不时动一动。
她这一路上光想着回家怎么交代没注意身旁，感情这是把人家果盘都给扒拉过来了。
在卫曦又拿了一块果干往嘴里放的时候，卫昀伸手抢过来先扔到自己嘴里。
一口咬下去的时候，她神色忍不住扭曲了下。
太甜了，甜得腻歪得慌。
眼看卫曦又拿了一块淡定地往嘴里放，卫昀心头一钝，松开了手，“曦曦，过去坐下吃吧。”
傅玉衡已经起了身，神色跟着沉下来，“昀儿，跟娘说，到底发生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