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府的饭菜也并没有多丰盛。
毕竟整个越州都属于贫苦的地区。
而且所有的菜色里,从来不会出现鱼。
就算是其他的肉,也都是剔了所有骨头的。
这么做的原因只一个,都是为了卫曦的安全。
馒头花卷,几样常见小菜,一盘鸡肉一盘兔肉,外加一盆面汤。
想吃米饭,地里种不出来,从别处运到涿亭郡又太昂贵,所以是没有的。
卫曦正一手拿馒头一手拿汤勺认真又小心地吃着饭,卫昀坐在她旁边,也在卫郡守对面,本来正小心关注着小妹用饭,抬头就见卫郡守皱着眉,下意识问道:“爹因何事烦忧?”
卫昭坐她旁边,扯她衣服都来不及。
卫彦搁了筷子,轻叹一口气,想着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道:“今年越州干旱少雨,收成比起往年低了将近三成。现如今土地干旱,水源不丰,粮食又即将播种,为父正是因此事发愁。”
席间寂静下来。
卫昭听罢修眉微蹙,手指点了点桌子,“去年越州全境共收三千二百五十六万斤粮食,折为将近五百万两白银,缴纳赋税九十五万两,剩下的将将足够温饱,今年收成足足少了三成······”他声音一顿,“可赋税不会因收成降低有所减免。”
卫昀在一边听着卫昭的分析,只觉得凑到嘴边的肉也不香了,“那百姓缴纳了赋税,粮食就很可能不够吃了。”
傅玉衡刚想开口,就见一直乖乖吃饭的卫曦扬起脸,“吃不饱肚子会很难受的。”
卫彦听着小女儿说的话先是一愣,随即面上一苦,“不光是会难受,若是饿到一定程度,谁都不敢想他们会做出什么来。”
“只可惜,这天是否要下雨,不是咱们能决定的。为父跟司农署的官员商议了好几天,也没能想出什么好的办法。”
“夫君可有往朝中递关于越州旱情的折子?”
“未曾,”卫彦摇摇头,“为夫上头还有州牧,怎可越级上报。再者,依照这几年咱们那位圣上的所作所为,就算为夫上了这折子,那位估计也只是漠然视之。”
经他这么一说,傅玉衡也想到了当今那位圣上这些年里做的一些荒唐事,面上不由一黯。
晚膳在一片沉闷的氛围中结束。
傅玉衡牵了卫曦的手离开饭桌,恰好管家过来通秉,卫彦听完便脚步匆匆去了书房。卫昭犹豫了片刻后,也飞快跟上去了。
留在最后的卫昀看着婆子们收拾好碗筷桌椅,托着腮想来想去也没能想到什么办法出来,只好郁闷的扯下腰间充当腰带的鞭子,到庭院里耍了一会,这才气顺了些。
把鞭子重新缠回腰上,卫昀边往她的昀院走,边吩咐后头跟着的丫鬟:“恬儿,从现在起,我院子里衣裳首饰和吃食都缩减三成,这三成分一成折成粮食送去城北育婴堂那边,剩下的两成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恬儿忙躬身应是。
另一边的傅玉衡回到正房,也跟身边的荣嬷嬷吩咐了类似的话。
卫曦在一边踢踏着小腿默默听完,忍不住偏头看了眼打开的窗子外面,逐渐暗下来的天。
爹娘和大哥大姐都在为天不下雨地面干旱收成减少的事情发愁,她也想尽一份自己的力。
可自己从醒过来后除了吃喝玩乐,学学认字看看书外,就没被允许干过其他的,又该怎么帮忙呢?
卫小曦第一次陷入苦恼。
**
前院书房。
卫彦过来的时候,书房里已经坐了一位身着暗色衣袍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官员。
听见脚步声,此人忙站起身,抱拳行礼,“见过郡守大人。”
卫彦摆摆手走到桌案后坐下,抬眼扫见这人皱着的眉心,心下又是一沉,沉声问道:“如何?”
“回大人,”王文通往桌案前凑近了两步,这才开口,“前往郡内各处山脉中寻水的府兵大半传来的消息是不曾找到充足的水源,更甚至什么都没能找到,不过倒是也有两处意外。”
“什么意外?”
卫彦微微坐直追问,眼角余光瞥见站在门外的卫昭,招招手让他进来。
卫昭走到卫彦身后站定,看向王文通,朝面前这位父亲的左右手拱了拱手,语带恭敬:“王先生。”
王文通忙回礼,“卫公子。”
“不移,你接着说。”
王文通颔首,“去往西陵川的府兵在一处山谷中发现了一处水源,”声音刚落,他就见面前这父子俩齐齐眼前一亮,无奈苦笑着又接着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只是那水源在一处断裂的山涧之中,想要把水引出来,就要把山涧彻底挖开,可那山涧两端皆是巨石,想要挖通难如登天。且就算耗费人力挖开,也来不及去浇灌田地了。”
卫彦握住扶手的手指微微用力,好不容易把心头的失望给压下,又问道:“那第二个意外呢?”
“是这样的大人,府兵们在寻找水源的时候,还意外发现了这个。”王文通说着从胸前取出一枚巴掌大的布包,解开后从中倒出几粒暗红色的颗粒,“正是此物。”
卫彦和卫昭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去看。
“形如米粒,较之一般米粒又显细长,凑近了还可闻到一股清浅的暗香,”卫昭说着看向王文通,“这颗粒可是植物的种子?”
王文通点点头,“回公子,确实如此。这种子也是府兵们在发现水源的那一处山谷中偶然碰到,那一队府兵中有两人来自大雍江南之地,发现山谷中有一片植物像极了江南所种的水稻,只是这植物穗红有芒,且比寻常水稻成熟的更早一些,更不用说居然生长在咱们这西北干旱之地,两人也不敢确定,遂只是拔了十几棵回来,先是喂了家中饲养的马匹,确认无毒,又自己煮了一碗吃了,去找大夫诊断无事后,这才报到下官这里来。”
卫彦听完直接伸手从桌山捻了一粒,扔嘴里眯眼细细品了品,“确实有一股米的清香,但又比一般的米更香一些,”随后迫不及待地看向王文通,“不移,那山谷中有多少这类植物?”
“约摸十亩左右。”
“十亩啊!”卫彦轻叹了一声,不过也没有多大失望,他看得开,这些粮食本就是意外所得。
“不移,吩咐下去,由司农署召集民众,进山挖渠,每户至少要出一人,切记不能耽误了百姓们自家的地。由官府准备干粮,做满十天可归家一次,另收割这红稻,切记留下一亩做稻种。”
“是。”王文通郑重应下。
人一走,书房重归寂静。
好一会,卫昭才出声,“爹,要不要给大伯去封信?大伯现如今在户部任职,户部现又在太子的掌控之中,我们······”
不等他说完,“卫昭!”卫彦低喝一声,面容罕见地冷厉,“这样的话切勿再说,我们卫家人只做纯臣,圣上只要在位一天,咱们卫家人绝不会倒向任何一位皇子。”
“可······”
“夜深了,回吧。”卫彦打断他的话,手指按了按眉心,摆摆手,“为父再想想,总会有办法的。”
卫昭抿着唇大步走到书房门前,伸手把门拉开,外头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猛地往前一倾,随后又反应极快地稳住身形。
卫昭:“······”
“咳,”傅玉衡抬了抬手上的食盒,一手拉着卫曦面色自然地踏进屋里,“议事容易口干,我亲手做的茶汤,都来喝一碗吧。”
卫昭只好折身,又乖乖跟了进去。
父子俩无奈又默契地忽略了这母女俩刚才在门外偷听的事情。
四个人四碗茶汤,围坐在桌案前慢悠悠喝着。
卫曦怕自己被呛着,喝得最慢,边喝边好奇地打量他爹的书房。
视线从前面书架移到桌案灯笼下方的颗粒时,顿了顿。
她伸着自己的小短胳膊捏了一粒起来,凑到眼前细细看了看,“胭脂米?”
这好像是极珍贵的一种米啊!
别问,问就是她就是这么觉得的。
谁知道她这三个字一落,旁边正默默喝汤的三人齐齐抬起头,离得最近的卫昭直接开口:“曦曦方才说这是什么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