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士明嘿嘿一笑,说道:“正南弟,你不知道,我们一家和他们老冯家,已经打了两辈子交道了。他父亲发了家之后,在淮河上买了第一条船,便是请了我父亲去做大船舵,一直到后来,他们家买了十几条船,生意做大了,发了财。那时,我也已经长大,就跟在父亲身边跑,后来学会了船上的那一套本事,就自己掌管了一条船,接着给冯家干,一直干了十几年,所以,他们家的人都认识我。”
陈正南不禁有些奇怪:“程大哥,那你后来怎么又放羊了呢?老冯家现在不还是有十几条船在淮河上跑吗?”
程士明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离开他们家已经三四年了。”
陈正南问道:“那你家老父亲呢?他还在冯家的船吗?”
程士明摇摇头道:“没有,我离开冯家的船,就是因为我爹。”
陈正南问道:“那是为何?”
程士明叹了一口气道:“正南弟,你有所不知,在淮河上跑船,无非是从洪泽湖到京杭大运河,到长江那边,行船走马都是有风险的。我爹出事的时候便是在洪泽湖,当时冯老板因为去扬州有事,同在一条船上。船正过洪泽湖,走了一半突然起了大风,巨浪滔天。”
陈正南问道:“程大哥,洪泽湖很大吗?很危险?”
程士明点点头道:“如果你没见过大海,便和那差不多。你不知道,洪泽湖每年都要吃掉很多艘船,要了很多人的命。”
陈正南又问:“那天船上出了什么事呢?”
程士明叹了一口气,说道:“当时的风浪很大,船必须躲避风浪,顺着风走。因为事急,船掉头太陡,就把船后面的一艘行脚船甩了下去。我爹当时正好在船尾撤船帆,他随手就拉住了船上的绳索,想固定起来但却没能做成。那行脚船还是掉了下去。我父亲为了保住那条船,就把绳索缠在了自己的胳膊上。结果,他被那小船拉扯着摔到了地上,绊倒在船舷下面。那行脚船在波涛中翻滚,绳子却紧紧捆在我父亲的胳膊上,解脱不了,冯老爷和几个水手跑过来拼命拉那绳索,却一点都拉不动。那时候就有人喊,快拿刀来把那绳剁断,要不然程大舵头的胳膊就保不住了。可是冯老爷却不愿意,他怕损失那只行脚小船,只是一个劲地让人拉绳索,却拉不动,结果就是,那船无论如何也收不上来,绳子在我父亲胳膊上也解不开,后来足足过了一个时辰,那风浪才静了下来,大家把行脚船收上来挂在船尾,可是我父亲的胳膊却没能保住。那一趟货送完回来之后,我父亲变成了一个残废人。冯老板找了一个新舵主代替了我父亲,我去找冯老爷,希望他多少给我父亲一些补偿,可是他一点不念旧情,只把他家桌子上人家送给他的两盒云片膏给了我,让我带给我父亲吃,一分钱都没给。我年轻气盛,当时很生气,耐不住性子,就和他高声大语地讲了几句,也抢白了他,结果他便让下人把我推了出来。我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第二天就辞了工,可他却不允我,我坚持辞工,他说,辞工可以,你没有提前知会东家,不仅拿不到先前半年的工钱,还要补偿他一百两银子的损失,我哪里愿意?结果他就去寿州县衙门里告了我,说我是在他们家学的技术,没出师。他们把我抓去关了三天,直到我父亲借了银子交给他,我才给放了出来。从那以后,我就以放羊为生了。没办法,这就是我们穷苦人的命,合该受人其欺侮。”
陈正南摇摇头道:“冯老板何以如此小气,为了保住一艘小破船,却不愿意保住老师傅的一条胳膊,一点善良心都没有,简直是天下少有。”
程士明笑笑说:“正南老弟,你不知道,像他那样的人能发财,全是因为会精打细算,又会算计,什么地方都不愿意吃一点点亏,他们才不管什么良心,不顾别人的死活,只要能赚钱,怎么都行。我从他们家离开,一方面是因为我父亲的事,一方面也是再给他们干,心里面发凉,心灰意冷。”
陈正南又问:“程大哥,你家里还有几口人?”
程士明道:“我家里面有三个孩子,两个大一点的是男孩,大的已经十五六岁了,中间的那个十二岁,最小的才六岁,是个女孩。”
“叔叔和婶婶身体都可还好?”陈正南问。
“我母亲去世的早,父亲身体受伤以后身体不太好,最近才恢复了一些。”程士明答道。
“你那大一点的男孩现在在做什么呢?”陈正南关心地问。
“本来我计划也给他弄一群羊,让他有事可干,没承想我自己的羊群倒先没了,他现在在家里闲着呢,从前送他去读了几年书,他念不进去,又回来了。眼下就在家里帮他妈料理家事,正是让人头痛的年龄。”程士明叹口气说。
“蔡举人蔡老爷家,你知道吧?”陈正南问。
程士明点头道:“这个自然知道。”
“我和蔡举人家里关系很好,知道他们家现在正缺人手,要不然,我将你那儿子推荐到蔡举人家,到那里跑跑腿,做些事,领一份工钱,你看可好?”陈正南道。
程士明闻听此言,当即站了起来,说道:“正南兄弟,小儿要是能到蔡举人家帮忙,哪里还敢要什么工钱,他自己有饭吃,省了家里的嚼口不说,还能学一些知书达理、做人做事的本事,这就很知足啦。老弟,这事能说成,那就太感激了。”
陈正南微微一笑,道:“这不是个事,我上次在蔡举人家吃饭的时候,听到他家里说帮忙的人不够,正要找人呢。你现在就拿纸笔来,我给你写一封信,你回头就让你儿子拿了我的信去蔡举人家,一准能成,你那小公子叫什么名字?”
程士明慌忙拿了纸笔过来,说道:“犬子名叫程波,今年十六岁了。”
当下,陈正南提笔给陈波写了一封荐书,写好了交给程士明。程士明自然是千恩万谢,收起了书信,一脸欢喜地道:“正南兄弟,我有一件事要和你商议。”
陈正南说问:“大哥,有事你尽管说。”
程士明道:“上次你说要我种庄台下这二十多亩地,这地如今荒着也是可惜,可是,真要种起来,总得要买耕地的牛,买耕地的梨等一些工具,还要把庄台下那个竹棚重新修整,用来养牛。”
陈正南微微一笑:“程大哥,这些事都交给你来做,我有空也会帮着你一起种那块地,种地,有种地的欢乐呢。”
陈正南开心地说着,摸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程士明说:“大哥,这些钱你拿着,有空了你就买牛,这事你怎么做我都依你。”
程士明便接了银票,说道:“正南老弟,那我就把这事做起来,我主要是看那块地闲着可惜。”
陈正南又问:“大哥,这艄公会到底有什么来历?你可知道一些?”
程士明道:“他们就是淮水上的土匪,到处抢劫,抢夺他人的财物,只不过他们轻易不伤人性命。他们都是在淮河上自幼长大的,水性极好。他们最喜欢干的便是抢劫夜行的货船,拿刀逼船上的人把船上的货搬到他们小船上,直到装满了他们才走。去报官,官府也抓不住他们。”
陈正南又问:“那他们可有固定的巢穴窝点呢?”
“我也只是听说,他们好像是在淮河和沙颍河交界口,在沫口子东边那一带几个村子里,那里有几处河口,五六个湖洼子,他们往在那里躲藏比较方便,外人去了也找不着,有一点水泊梁山的味道。”程士明答道。
陈正南道:“如此说来,想搞掉这一伙人也是不容易。”
程士明点头道:“我看是怪难,就像拿着拖鞋打苍蝇一样,看得到就是打不到。”
这天晚上,陈正南和程士明聊了很晚才回家。
他到家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午时,那时大凤伺候林青竹洗了脚,她还没有睡下,正坐在床上看书,等着他。
陈正南赶忙洗了脸,脚在热水盆里泡了一下,便跑到林青竹身边,问道:“姐姐,为何要等我?还不早点睡下,你身子要紧,可要休息好。”
林青竹道:“我白天多睡了一会儿,晚上并不觉得困,就想等你回来。怎么样,庄台上都收拾好了吗?你准备过了年什么时候搬过去?”
“基本上已经收拾好了?”陈正南答道,“什么时候搬家,我自然听姐姐的。”
“你是男人,什么事你都要自己有主见,我是一个女人家,怎么能随便让我做主呢?”林青竹笑道。
陈正南也嘿嘿一笑,道:“姐姐,我一个人在外面,拼也好,杀也好,自然都是有主见的。只是一来到这家里,只要一见了你,我哪里还有魂,一个人魂都没有了,哪里还有主见?姐姐,你说是不是?”
林青竹便伸了手刮他的鼻子,嗔怪道:“你少和我油嘴滑舌的,我才不吃你这一套,你在外面和谁学的?学坏了是不是?一见到漂亮女人就灌迷魂汤?”
陈正南道:“姐姐,我在外面根本就看不见女人,在我眼里,天底下的女人只有你一个。”
林青竹又是气又是笑,便拍拍他的脸说:“说正经的,什么时候搬家,你想好了吗?”
陈正南一本正经地道:“有姐姐在,我哪里要操这个心,一切都自然听姐姐的。”
“真要听我的,我看就过了年二月二吧,龙抬头那天搬家,搬过家之后不久,另外一件事应该也就到了。”
陈正南忙问:“姐姐,另外还有一件什么事?”
林青竹嗔怪道:“我肚子里的孩子呀,他应该在二月二之后不久就来到了。”
陈正南不禁惊喜道:“太好了,那可真是双喜临门!”陈正南说着,禁不住又去抚摸林青竹的肚子,两个人又叙了一些闲话,便慢慢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