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快微微亮了,两人的脚步渐渐停在了一口古井旁。
井沿由斑驳的石块砌成,爬满了岁月的青苔,幽绿的色泽在微弱的晨光下散发着丝丝凉意。
旁边是一间用黄土堆积而成的荒屋,墙体剥落,露出内里粗糙的土质,屋顶的茅草稀疏,似在无声诉说着往昔的沧桑。
一个小男孩静静地坐在古井之上,他身形瘦小,衣衫破旧却洗得干净。
小脸脏兮兮的,唯有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宛如夜空中闪烁的寒星,透着不符合年龄的沉静与深邃。
他双手抱膝,目光直直地投向远方,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瑾瑜和狸花的到来浑然不觉。
晨风吹过,撩动他额前的发丝,也让这寂静的画面更添几分萧索之意。
瑾瑜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目光平和地落在小男孩身上,心中虽泛起一丝波澜,却并未显露分毫。
狸花亦是如此,她微微歪着头,眼神里带着洞悉一切的淡然。
这已是瑾瑜第三次见到这个男孩,他们都清楚,眼前的小男孩不过是一抹残留世间的执念。
第一次相遇时的偶然,第二次再见时隐隐察觉的异样,直至如今确定这只是执念的化身。
他深知,执念若消,小男孩便会彻底消逝于天地间。
可生死有命,轮回无常,这是世间既定的法则,他虽有悲悯,却也无力更改。
狸花轻轻叹了口气,声音细微得如同清晨的一缕微风拂过草尖。
她看向瑾瑜,目光交汇间似有千言万语,却又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他们只是静静地站着,在这微亮的天色下,守望着小男孩那孤独而又执着的身影。
瑾瑜与狸花缓缓踩踏在井边的青草地上,那细密的草叶相互摩挲,发出沙沙的声音。
他们的身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一步步朝着古井之上的小男孩靠近。
小男孩像是被这细微的动静惊扰,微微转过头来,目光与瑾瑜和狸花的视线交汇。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那神情仿佛在怀疑自己是否仍置身于独属于自己的幽寂世界里。
瑾瑜的声音在寂静中轻轻响起,温和且平静:“在这里做什么?”
小男孩的身体轻轻一震,眼中的诧异更甚,他迟疑了一下,似乎在努力确认眼前的一切并非幻觉,嘴唇微微张开着吐出几个字:“你能看见我?”
瑾瑜微微颔了颔首,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惊惶或异样。
小男孩名叫姜阳。
姜阳那清澈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瑾瑜,满是疑惑与好奇,追问道:“为什么你能看见我,他们都看不见我。”
瑾瑜微微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思索,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坦言道:“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似乎改变了他本来想说的话。
他的声音平静,看起来没有丝毫的敷衍与隐瞒。
姜阳皱起了眉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他咬了咬下唇,目光在瑾瑜脸上游移,试图从他的神情中找到更多线索,然而只看到一片坦然。
狸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的交流,没有插话,只是眼神里透着一丝若有所思。
瑾瑜再次问出的那个问题:“在这里干什么?”
小男孩的声音带着一丝平静,却又透着执着:“我在等人……等一个……等了很久的人。”
那眼神中满是执着,仿佛他存在于这世间的唯一意义,便是守望着那个人的归来。
瑾瑜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你等的是谁?”
姜阳微微低下头,瘦弱的肩膀轻轻颤动,沉默了片刻后,缓缓说道:“我……兄长。”
他的声音渐低,似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他已经好久没有回来了。”
狸花在一旁轻轻抽动了一下鼻子,眼神里闪过一丝动容。
瑾瑜轻轻叹了口气,他能感受到这执念背后的情与伤,却也明白,执念终是虚幻,无法长久留存于这天地之间。
姜阳微微抬起头,眼神中满是迷茫与期待,轻声问道,那声音因着内心的不确定而微微颤抖:“我会等到他吗?”
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瑾瑜的背影,仿佛那是此刻黑暗中唯一的曙光。
瑾瑜的身形微微一僵,沉默良久,终是缓缓转过身去。
他的面容隐没在渐亮的天色里,只听得他的声音低沉而笃定地传来:“会的。”
那简单的两个字,像是从心底最柔软之处挤出,带着一丝不忍与悲悯。
晨雾在他身边缭绕,似是想要为这善意的谎言增添几分真实的色彩。
姜阳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纯粹的喜悦如同破晓的晨曦,驱散了他脸上长久以来的阴霾与孤寂,小小的身子也似乎因为这一丝希望而微微挺直。
狸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微微叹了口气,她知道,这片刻的温暖与希望,或许是对这执着灵魂最好的慰藉,哪怕未知等待的,依旧是消散于天地间的命运。
就在这时,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直直地照射下来。
那道围绕着小男孩的执念,在阳光的轻抚下开始缓缓地变得稀薄,如同晨雾在暖阳下渐渐散去。
姜阳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他的脸上却依然带着那丝因希望而生的喜悦。
突然,一道空灵而又微弱的声音传入瑾瑜和狸花的耳中:“谢谢。”
那声音仿佛跨越了生死的界限,带着无尽的感激与释然。
随着这声道谢,姜阳的身影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只留下那口古井、荒屋以及一片寂静的草地。
瑾瑜静静地站着,目光凝视着小男孩消失的地方,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狸花轻轻走到瑾瑜身边,她没有说话,像是在给予安慰,又像是在一同感慨这命运的无常。
晨风吹过,带来一丝暖意,似乎也在诉说着这个故事的终结与新生。
狸花微微皱起眉头,眼中满是不满与疑惑,快步跟在瑾瑜身后,追问道:“你觉得他等得到那个人吗?”
她的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脆。
瑾瑜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是缓缓转身朝着远处走去,身影在晨光中被拉得修长。
他的面容平静,眼神中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落寞,只是淡淡地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狸花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气得尾巴都微微竖起,脸颊也因恼怒而微微鼓起:“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很敷衍诶。”
她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嗔怒。
瑾瑜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回应了一个字:“知道。”
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无法扰动他的心绪,只是那微微握紧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深处其实并非如表面这般平静。
狸花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既气他的冷淡敷衍,又似乎能隐隐感觉到他平静外表下压抑着的复杂情感。
她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我真该死啊,舔着个脸”。
瑾瑜再次路过那唱戏的地方,戏曲恰至尾声,台上演绎着京城最后的繁华,似在挽留那逝去的盛景。
台中央,老生扮相的老臣,身着锦绣朝服,只是边角已有些磨损褪色,尽显岁月痕迹,手中笏板颤抖,跪地悲呼:“陛下啊,敌军压境,京城危矣,可这百年根基,怎忍付之东流!”言辞恳切,满是痛心与不甘。
一旁,花旦饰演的宫娥,妆容虽仍精致,却难掩憔悴之色,泪湿面庞,拽着老臣衣角,泣声道:“大人,这宫墙之内,往昔笑语晏晏,如今却只剩惶恐,可还有转圜余地呐?”
小生扮相的年轻将军,身披银亮铠甲,血染征袍,几步跨上台前,抱拳行礼,声如洪钟却透着悲凉:“吾等拼死抵抗,可敌众我寡,援军迟迟未到,京城……怕是守不住了!”
老臣踉跄起身,怒目圆睁,指向远方:“那城外百姓,皆仰仗吾等护佑,怎可轻言放弃!”
此刻,幕后伴唱悠悠响起,似是往昔京城集市喧闹、宫廷宴乐之声,与当下台上的悲戚形成强烈反差。
花旦掩面而泣,声音哽咽:“这往昔繁华,难道就此落幕?”
将军拔剑出鞘,剑指苍穹,决绝道:“即便城破,也要让敌军知晓我京城骨气!”
随着一声锣响,帷幕缓缓落下,戏终人散,台下观者或唏嘘,或凝思,沉浸在那繁华与覆灭交织的故事里。
狸花跟在瑾瑜身后,脚步略缓,目光还留连在台上,轻声嘟囔:“这京城的兴衰,倒像一场大梦。”
瑾瑜神色凝重,似从戏中看到诸多执念与无奈,没多言语,身影没入街边人流,狸花忙快步跟上,只剩那戏台上残留的韵味,在风中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