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月欢看着手中的蚯蚓,它还在她指间挣扎盘绕,但实在没什么攻击性。
她只是盯着,有些恍惚。
前世,她没为小老头抓过一条蚯蚓,但她为陆元丰抓过很多,蚯蚓,蝌蚪,蛇,蜈蚣,甚至蟾蜍,但凡陆元丰用得上的,她都碰过。
可笑的是她好多次想帮小老头抓蚯蚓做鱼饵,都只能咬牙忍下——怕小老头因为她太熟练而起疑,看出她在外面过得不好。
季月欢有些难过地垂下眼眸。
她为小老头做的,真的太少太少了。
边儿上的花农看她抓着蚯蚓发呆,也知道这位小主跟宫里头其他那些主子不一样,忍不住笑道:
“小主若是想抓蚯蚓钓鱼,可以在做饵料的时候加点丁香油,可以增加诱鱼效果嘞。”
季月欢回神,诧异地看向那个说话的人:
“大伯,你也钓鱼吗?”
花农听她叫大伯,一时间也忘了这是皇宫,只觉得是在跟村头小姑娘闲话家常,笑道:
“哈哈哈没办法,我的小孙女最爱吃鱼,咱也没那个本钱上菜市场买不是?就去附近的河边钓,或者山里的溪涧里抓,她还老爱跟着我……”
季月欢听着,眉眼也渐渐弯起来。
大伯嘴里埋怨,但眉宇间分明都是得意。
小老头也是,在外人面前聊起她,精神矍铄得很,一双苍老的眼睛里写满了骄傲。
祁曜君过来的时候,洛悦宫一片人声鼎沸,花农们都在跟季月欢分享家里的趣事,季月欢也不冷场,时不时应和着。
她自己也没闲着,抱着南星找来的瓦罐,在各个土坑间穿梭。
不过除了第一只蚯蚓是她抓的外,后面都是花农门帮她抓,总之刨坑的时候看到了也就顺手的事,抓到了就招呼一声,季月欢就跑过去接。
祁曜君才到门口,脚步就是一顿。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鲜活的季月欢。
一身粉色衣衫的她如同蝴蝶一般,在园子里翩跹飞舞,整个人的神态很放松,终于有了一点……独属于她这个年纪的俏皮。
蔡源最先发现他的存在,心中一惊,赶忙下跪: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花农们闻言也吓了一跳,赶忙放下手里的家伙什,跟着跪下行礼。
季月欢转过身来看他,疑惑,“你怎么来了?”
蔡源冷汗都下来了,只觉得这位小主简直不是一般的大胆,见到皇上不行礼不说,怎么听这语气还跟不欢迎似的?
他都做好皇上大发雷霆拂袖离去的准备了,却见皇上就跟早就习惯似的,径自走到她跟前,上下打量她:
“手里拿的什么?难得见你这么开怀。”
季月欢点点头,把瓦罐往他跟前一递:
“他们在帮我抓蚯蚓,我准备拿来做鱼饵,你的御花园可以钓鱼吗?”
祁曜君低头,只扫了瓦罐里扭曲盘绕的蚯蚓们一眼,视线的落点却在她沾染了泥土的指尖,脸色有点不好看:
“怎么还让你亲自动手?”
季月欢摆手解释,“没呢没呢,我就抓了第一只,后面都是他们帮忙的。”
祁曜君脸色这才缓和了点,看向众人,“都起来吧,方才怎么样,现在就还是怎么样,不必拘束。”
话虽然这么说,但众人起身后谁也不敢再多嘴一句了,手忙脚乱地忙活起来。
祁曜君揉了揉她的头发,“喜欢钓鱼?”
季月欢诚实地摇头,“不知道喜不喜欢,没钓过,想试一试。”
反正在这宫里她也没别的事情可以做,祁曜君限制了她的睡眠时间,之前她还可以用画画打发,如今小老头的忌日都过了,她也没了画画的兴致,得想想别的,钓鱼正好。
不能替小老头出去看世界,那就把小老头走过的路都走一遍。
【不知道喜不喜欢,想试一试。】
分明季月欢在说钓鱼,但这话落在祁曜君耳朵里就像是多了一层别的意味,他眉眼微微舒展,捏了捏她的脸:
“好,试试。”
“那就是说可以钓咯?”
“可以,只要你能钓到,都归你。”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但要带上你的婢女,不许一个人去。”
他至今仍然为她冷宫那次的溺水耿耿于怀。
季月欢知道他在想什么,头都没抬一下,“知道啦知道啦。”
祁曜君听她回得敷衍,总觉得她没当一回事,心中又是担忧又是紧张,简直恨不能把她揣怀里天天盯着。
两人都没说话,身后的崔德海适时提醒:
“皇上?”
祁曜君这才回神,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打了个手势,崔德海忙招呼身后的宫人上前。
“看看朕给你带什么来了?”
季月欢下意识抬头看去,就见宫人拎了个笼子,而笼子里……居然是一灰一白两只兔子?
“这是?”
“那只白的不觉得眼熟?”
季月欢瞧了半天,抽了抽嘴角,“恕我直言,我兔盲,全天下的白兔子不是都长一个样?”
祁曜君:“……”
祁曜君扶额,怪他,他怎么能指望一个认不清路也记不住脸的人看出兔子间的区别?
“是猎场你抓了送朕的那只,旁边灰的是朕叫宣晋帮朕猎的,若不是这次受了伤,我该亲自去给你打的。”
他摇摇头,眉宇间似是有些遗憾,不过被他很快收敛。
“朕寻思你平日里无聊,便叫人带过来,闲暇时可以陪你玩儿。总归你马上就要搬到洛悦宫来,这边比倚翠轩大许多,怕你觉得冷清,不是喜欢热闹?”
是昨晚季月欢喝了酒,嫌弃祁曜君话少的时候随口说的,倒没想到被他记在了心上。
不过……
季月欢盯着笼子里的两只兔子许久,才慢吞吞地开口:
“我可以不养吗?”
祁曜君一愣。
边儿上的崔德海和拎着兔子的宫人也是一阵冷汗。
还是头一次见有嫔妃敢如此拒绝皇上心意的。
祁曜君显然也没料到她会拒绝,分明她答应了他不后退的,可是……
垂在身侧的手无声收紧又松开,松开又收紧,如此几次之后,才开口问她:
“为什么?”
大概也是感受到祁曜君的情绪,季月欢叹了一口气。
“我不喜欢养宠物,祁曜君,我……我养不好它们。”
她太容易跟可爱的小动物建立亲密关系,但这宫里危机四伏,她连一个腊雪都保护不好,万一哪天一个错眼小兔子就被人抓去扒皮拆骨,她真的会崩溃。
她是天生的倒霉蛋,跟着她的,不论是人还是宠物,都不会有好下场。
与其这样,倒不如一开始就不养,也算是给它们留一条生路。
祁曜君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呢,失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不用你养,朕调了尚宠监的宫人过来,专门负责日常看管,而且这两只兔子不是挂在你名下,是挂在朕的名下。”
“嗯?”
“就是说,这是朕的御宠,没有人会不长眼地动它们。”
季月欢抿着唇,显然依旧在犹豫。
祁曜君叹了一口气,“若是……实在不喜欢,不必勉强。”
季月欢仰起脸,看清他眼中的失落,又想起自己昨晚对他的承诺,心中无声叹息。
“算了,留下吧。”
这个男人要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这次让他挫败了,没了兔子,往后也会有别的。
祁曜君可能真的没料到她会改口,垂眸盯了她好一会儿。
季月欢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怎么?”
“欢欢,”他深深地看着她,“朕希望你做的一切选择都是全凭心意。”
季月欢又不是傻子,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
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似在认真思索,许久才再度开口:
“先养着吧,大不了我觉得不喜欢了再给你送回去。”
祁曜君拨弄了一下她额前的碎发,看清她眉宇间的认真之后,才缓缓点头。
“好。”
祁曜君本来就是特意给她过来送兔子,还有政务没有处理,所以陪她说了会儿话又离开了。
季月欢那个罐子让南星收了起来,她一边看那些花农们种树,一边抱着兔子发呆。
*
夜,祁曜君终于批完奏折,孟应同按着规矩问他是否翻牌。
祁曜君盯着那一堆牌子出神,耳边却全是季月欢那句“谢宇,别闹”。
昌风的调查还没有出结果,他闭了闭眼,抬手将孟应同挥退。
他如今对这宫里其他女人都提不起兴致,可去找她,又怕再听到那个名字,索性宿在了龙吟宫。
有时候他想,季月欢大概是他的劫。
他躲着不去见她,可梦里依旧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