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再次回到乌温一家被暗杀的那天。
白天的时候,通过多方打听,幽昙已经基本确定了此行的目标。
那个从日落后便在院子里弹琴的少女。
下午时借助一行人买玉时和店主发生的矛盾,成功搭上了话。
对于这家纺织铺,幽昙自然有印象。
这个月每次组织会议,海尔瑞欧都会提上一嘴,来表现自己的艰难,试图以此劝说巴斯特调整针对艾欧尼亚居民的方式,采取暴力措施。
但不出所料,巴斯特十分固执的选择了柔和的方式。
因此,幽昙断定,那个小气的海尔瑞欧一定会派出杀手,将这家商户从普雷希典直接除名。
不过她并不打算阻止,这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打入内部的机会。
只需要在她们陷入绝境之时施以援手,顺势带她们离开普雷希典,届时便能轻松获取她们的信任,从她们嘴里获取到那个赞家养子的下落。
海尔瑞欧解决了心头大患,自己也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线索。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只是想法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那天夜里海尔瑞欧派出的刺客居然很潦草的死在了那个弹琴的小姑娘手里。
原本她都已经准备换个方法和这群人牵上线,再做图谋。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居然有影流的刺客介入其中,让原本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
那个手持镰刀的少年,她自是熟悉不过。
十岁那年在战场上被影流之主收养,作为亲传弟子大力栽培,依靠极其优秀的天赋和实力,成功从一众同门里脱颖而出。
战争时期,诺克萨斯出土了一柄暗裔武器,为了防止此物被诺克萨斯运用于战争,对当时疲弱的艾欧尼亚进行更严重的侵害,凯隐奉命带队前往,成功从诺克萨斯人手中将这柄暗裔武器夺走。
根据以往的情报来看,直接接触暗裔武器的人或是个体,都无一例外会被暗裔彻底吞噬,意识彻底消磨殆尽,肉体被重新塑造,完完全全沦为暗裔复活的载体。
但奇怪的是,凯隐能够轻松驾驭这柄暗裔巨镰而不被吞噬,除了手臂上生长出了一些类似被腐蚀的痕迹以外,再无其他异常。
虽然凯隐的天赋的确卓越,短短几年就已经杀的艾欧尼亚武林人尽皆知。
任何被影流教派盯上的人都会提心吊胆,惶惶终日。
而被凯隐盯上的人,只会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世间,人们恐惧凯隐,就如同诺克萨斯的军官恐惧劫。
把影流比作一个人,劫就是这个身体里的大脑,凯隐就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刃。
正因其神出鬼没与毫不留情的行事风格,凯隐也得到了属于他自己的称号。
影流之镰
不过目前为止,幽昙并未搞清楚凯隐出现在这里的动机。
唯一的解释是,海尔瑞欧为了确保能够杀死这家织户,不惜花费重金聘请了他。
但即使如此,也还有诸多不合理之处。
影流之人虽善于暗杀袭刺,但针对的大多都是些为祸一方,欺压良善之辈。
此前她从未听说影流教派会对寻常的市民商户下手。
而作为情报人员,她的战斗能力并不出众。
若是普通的影流刺客,她或许还能与那两个女孩一同配合,周旋一二。
但对上凯隐,绝无胜算。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刷新了她的认知。
凯隐一反常态的旁观,等到带来的人都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才慢悠悠的加入战场,明明好几次能够得手,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让那两个女孩从手底下逃脱。
再接着,便是那个白发女孩不知使用了各种黑暗魔法,突然变成了巨大的白狼,依靠鲜血的滋养和凯隐陷入了缠斗。
在她下定决心,准备趁凯隐被消耗之时用自己的魔法带她们撤退时,不知从什么地方又杀来了两个无极剑派的弟子,将凯隐打退。
一切都过于混乱,看似毫无关联,但幽昙能够敏锐的察觉到,这背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最大的可能,便是和她一直苦苦寻找的那个赞家养子有关。
为了避免线索失联,她便趁那个无极女弟子离开时进入了纺织铺的后院。
…………
夜风微凉,带着若有若无的寒意吹进小院。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被高高的院墙锁在原地,充斥着众人的神经。
娑娜走到温妮莎身边,心里泛起复杂苦涩的涟漪。
刚刚那一瞬间,她似乎真的看到了姐姐的身影。
站在面前保护自己的样子……
真的好像。
她抬头瞥向身后的乌温,阿奎尔在符箓的加持下,进入了短暂的回光返照,轻轻抚摸着她的脸,满带着笑意。
那个不知名的剑客低着头,神情恍惚,想要伸手安慰安慰面前的女孩,却又一脸犹豫的缩了回去。
乐斯塔拉将温妮莎交到娑娜手中,看向血泊里的阿奎尔。
从此,这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失去父亲的孩子。
乌温心碎的表情,正如卡欣娜得知了巴雷特的死讯那时一样灰败。
剑客憋了半晌,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语。
“乌温小姐,请节哀。”
他没有合适的身份和动机去安慰自己深爱的女孩,只能以路人的姿态送上微乎其微的关心。
正当现场气氛陷入不可避免的悲伤之时,一阵敲门声在娑娜耳边响起。
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她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幽昙。
“这里还好吗,我刚刚闻到了些……血腥味,有人需要帮助吗?”
幽昙假装刚刚看到地上的尸体,吓得面色苍白,一屁股跌坐在地,惊恐地朝后退去。
娑娜见状,将温妮莎轻轻放下,急忙上前抱住了她,温柔的拍着她的后背,不断安抚。
不得不说,幽昙的演技的确很好,在场之人,除了并不认识她的衡,没有任何人露出半点疑惑的表情。
再者,刚刚这里这么大的动静,有人被吸引过来也实属正常。
见成功获取了几人的信任,幽昙也不着急,慢慢的站了起来,将手搭在心口,装出一副惊魂未定,刚刚发现众人的模样。
“娑娜小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里为什么有这么多尸体?你们还好吗!”
“幽昙小姐……这里不太安全,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你也快走吧,免得被我们牵连进去。”
早上几人曾有过交谈,彼此都还算愉快。
乐斯塔拉本就善良,自然不会希望将无关人员卷入其中,想要让对方赶快离开。
但是幽昙本就是为了接近她们,怎么可能这样简单离开。
她抓住乐斯塔拉的手,瞥向远处的乌温父女。
“布维尔夫人,您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什么了吗?如果需要帮助,请一定要告诉我。”
乐斯塔拉顺着对方惊恐的目光看去,无奈的叹息一声,将她拉到了一旁。
“这事情说起来比较复杂,我们遇到了点麻烦,可能要离开普雷希典一阵,你一个柔弱女子,好意我们心领了,但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这里发生了什么,她看的一清二楚,眼下也只是找个借口,来引出自己真正的目的罢了。
“布维尔夫人,你就和我说一说发生了什么,让我帮一帮你们,哪怕带个口信什么的也行啊!”
此话一出,原本正照料温妮莎的娑娜忽然反应过来,拉了拉母亲的袖子,用手语和她交流起来。
“你想给小尘留封信?”
娑娜点了点头,脸上不知为何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要是又把她们弄丢了,那个家伙不知道又得去到什么危险的地方找她们。
见娑娜如此配合,幽昙心头暗自窃喜。
“娑娜小姐有什么书信,要带给谁?我一定给您带到!”
见幽昙一脸热忱,二人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了不少,乐斯塔拉微微一笑,开口解释道起来。
“娑娜的哥哥前些日子外出办事,她担心今天走后,那孩子找不到她们,想留封书信告知去处。”
见目的达成,幽昙急忙上前,坚决的说道:
“我可以帮忙,这几天我都要在城里,等娑娜的哥哥回来,我一定亲手把信交给他!”
娑娜看着眼前的幽昙,点了点头。
时间紧迫,容不得思索太多。
她起身跑进屋内,拿出纸笔,伏在案上写起信来。
虽然离开艾欧尼亚多年,但她的毛笔书法却是一点没有落下,三五分钟便写出一张干净清秀的字迹,阴干墨迹后装进信封,用红泥封好,走出了房间。
来到院子里,珺和师弟已经抬着阿奎尔的尸体往门口的马车上搬去,乐斯塔拉抱着温妮莎,和幽昙静静的站在那里。
娑娜看了一眼手中的信件,走上前,将其递到幽昙手里,微微欠身行礼。
幽昙接过信封,心中隐隐激动。
“娑娜小姐放心,我一定将信带到。”
娑娜欲言又止,正想再让母亲翻译翻译自己的手语,便听到远处传来了珺的呼喊。
“二位,再不动身,天亮了可就走不掉咯!”
她抬头看向门外,乌温背靠在窗边,看不清面容。
珺一手握紧栓绳,一手拿着自己的武器,向她们投来无奈的表情。
太阳即将升起,时间的确不多了。
见此情形,娑娜只好作罢,和幽昙简单告别后,便和母亲一同搀扶着昏迷不醒的娑娜上了马车,在夜幕的尾色中离开了这里。
望着马车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幽昙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容。
她轻轻动了动纤细的手指,那团用于黏锁信件的红泥便从信封上完整的剥离,落进手中。
幽昙不费吹灰之力,将信封完好无损的拆开,拿出那张信纸,在字里行间寻找有用的信息。
“一些稀松平常的话语……”
在纸面的落款处,她看到了两个从未见过的字体。
这两个字结构严谨,意义不明。
但。
她好像在某个地方,见过类似的字体……
另一边,珺快马加鞭,毫不迟疑的带着几人出了城,直到天色完全放明,来到了一处偏远的村庄,这才放下心来,让马儿停在路边,休整起来。
乌温依旧抱着父亲的尸体,不论众人如何交谈,始终一言不发。
不论从哪种角度来说,带着尸体上路,始终不太合适。
因此,在众人都顾及乌温感受而选择闭口不言之时,珺提议将阿奎尔就近火葬。
在一番讨论后,乌温默认了大家的建议,但她要求留下父亲的骨灰,等到以后有机会后,将他和母亲葬在一处。
面对乌温的要求,众人自然不会拒绝。
除去一直昏迷不醒的温妮莎,其他人都十分用心的为阿奎尔举办了葬礼。
衡不惜花费五倍的价钱,从村庄中买来了一个精致的陶罐,作为阿奎尔的安身之所。
葬礼仓促举行,娑娜为阿奎尔演奏了安详的一曲,和着风声,在火焰的跃动中,祈祷逝者安息。
在解决了阿奎尔的问题后,众人短暂休息,随后便继续赶路,期望在被普雷希典士兵追查到之前回到无极村。
此时的普雷希典,正如珺所预料的那样,因为乌温家小院中的惨状陷入了恐慌。
海尔瑞欧抓住机会,大肆宣扬,利用软硬兼施的措施,彻底将城中所有商户牢牢把控,并用最快的速度将货物运往各个码头。
总督府的密室内,海尔瑞欧站在一个模糊的虚影前,谦卑的向对方汇报着近日的情况。
虚影十分高大,肩宽体阔,一只手闪烁着若隐若现的红色亮光,伴随着阵阵乌鸦的嘶鸣,和海尔瑞欧细致的交谈。
由于法阵的阻隔,并不能清晰的听到他们的交谈内容,只看到那人影高高在上的指挥着海尔瑞欧,好似面对一条忠心耿耿的猎犬。
原本嚣张跋扈的海尔瑞尔不知为何,也在此人面前表现出顺从的奴才相,只是一个劲的附和,俨然一副小人模样。
但随着面前的法阵渐渐黯淡熄灭,海尔瑞欧那原本谄媚的表情随之一变,愈发阴翳而愤怒,手上那把精致的折扇也因情绪变化而受到了挤压,慢慢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