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小女人的这一句“关系很僵”,让陈茉的身体陡然变僵了。
陈茉的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哀伤。
但她抓紧女人的手却更加用力,紧张地问:“小瑾她......跟你提过我吗?”
瘦小女人表情则变得有些尴尬,欲言又止,最后把目光投给了和陈茉一起的周月。
周月秒懂了瘦小女人脸上的意思。
毕竟,周月已经在聊天群里听过芊瑾姐讲她家庭的事了。
说实话,任何人听了芊瑾姐的描述,恐怕都无法联想到陈茉这样的母亲,就是芊瑾姐的妈妈吧。
当时芊瑾姐自己都傻了。
陈茉看着瘦小女人吞吞吐吐的样子,自嘲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大概明白了......小瑾她......这都是我们的错......”
陈茉找了女儿十二年,这十二年里,她有小十年的时间,都在坚信女儿只是离家出走。
她敢这么坚信,是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她的女儿有多不喜欢他们的那个家。
陈茉再也说不出话了。
她只是低着头,紧紧地抓着瘦小女人的手。
她再也无法握住女儿的手,只能握住身边这个曾经和女儿有过交集的女人的手。
周月有些不忍,坐到了陈茉的另一侧。
周月安慰她道:“阿姨,您别太难过了,这些年,您过得也很不容易。”
陈茉:“这是我活该,是我的报应......我当年就不该逼她回老家结婚,如果不是我把她逼得那么紧,她也不会害怕到不想回家,也不会......被人骗到了这个地方来......”
周月沉默了一瞬,问:“我方便问您一件事吗?芊瑾姐的爸爸......?”
陈茉一哂,目露悲色:“我们离婚了。”
周月:“我知道,我能问为什么吗?”
陈茉:“我和他的想法不一样,我觉得小瑾只是跑了,他觉得小瑾是死了。”
周月:“......”
陈茉:“我们一起找了小瑾好几年,后来,他说他太累了,他不想再做一件注定看不到结果的事,他还劝我说,女儿不在了,可我们的生活还要继续,我们还年轻,还可以再要一个孩子......”
周月:“......”
我靠?
这该怎么说?
该说他想的开?还是说他冷血?
也难怪芊瑾姐一直觉得她的家庭里没有感情......
陈茉:“跟家里断了联系的孩子,就像风筝,无论是跑了,飞到我们看不见了的地方,还是死了,在其他某个地方落地了,都是回不来的了,都永远不可能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了......他想及时止损,想开始新的生活,再要一个孩子,他觉得只要我们的生活回到平静,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陈茉:“可能他也有自己的道理吧,可我,我过不了这个坎,因为我知道,我们无论再有多少个孩子,他们都不是小瑾了,可他们又都可能,在长大后变得跟小瑾一样,成为第二个第三个断了线的风筝......”
周月帮陈茉擦掉泪痕,说:“阿姨你不能过分自责,养育子女从来就不是母亲一个人的责任,您不能把一切都背在自己一个人的头上。”
陈茉苦笑地摇了摇头。
陈茉说:“其实我一直有个秘密......我之所以一直催小瑾毕业了回家找工作结婚,是因为我在她还小的时候,就做好了打算,等她长大成了家,我就跟贾明提离婚......我想让她快点回来,不过是因为我自己想快点离开那个家。”
周月吃惊:“啊?”
陈茉:“是我的自私,间接害死了我的女儿。”
周月:“......”
半晌,周月才不解地问:“您为什么会这样想?”
陈茉:“我从小就是循规蹈矩的人,所有的事情,都是听从我父母的安排,考什么专业,去哪家单位,和哪个人结婚,结婚了什么时候要孩子......所有的事情,我都按照他们的期待完成了。”
陈茉望向周月:“孩子,你还小,你能明白这种事情吗,这些事情,都是任务,我的父母要完成他们的任务,我也要对我的孩子完成我的任务,然后这一生才能算圆满结束,才能算过完了人应该有的一辈子,你能理解吗?”
周月很肯定地否决了:“阿姨,我不能理解。”
陈茉笑了笑:“小瑾应该也不能理解吧......好像我们之后的那一代孩子,都不太能理解。”
周月:“......”
陈茉:“其实很多事情,我也不愿意,可我又不能忤逆我的父母,所以我就熬啊熬啊,想着熬到把小瑾嫁出去,我的任务就差不多快到头了,到时候我就跟贾明提离婚,去过轻松一点的生活,我甚至还想着,要怎么跟小瑾的姥姥姥爷解释......我还想了他们可能不会同意,如果真的说不通他们,那我就再退一步,反正也熬了二十多年了,再熬一熬,熬到给他们送完老,我再跟贾明离婚。”
周月震惊:“可是阿姨,这样,您的一生也差不多快结束了啊?”
陈茉苦笑:“是啊,可是我能怎么办呢,人哪能光想着自己呢。”
周月:“可您首先得是自己不是吗?”
陈茉:“......”
周月:“......不好意思,我没忍住,我不打岔了,您还愿意继续跟我说吗?”
陈茉摸摸周月的手,说:“人这一生,有很多事情是想不通的,即便想通了,也未必能去做,未必敢去做,人能怎么活着呢?抱怨地活着?麻痹地活着?我想过很多种活法,但我唯独没有想过,是丢了女儿的活法。”
陈茉:“小瑾......她是个很乖的孩子,她太懂事了,太独立了,从小到大,从来没给我们找过麻烦,每次看到她,我就像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直到她忽然说,她不打算回家,想要留在外面发展,我才知道,她跟我其实是不一样的,至少她比我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