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皆有软肋。
宋子悦就是侯亮平的软肋。
看到小丫头眼睛红红的,他胸腔酸酸的,涩涩的……总感觉是自己这个监护人出了问题。
“悦悦,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侯亮平蹲下身,握着小丫头的手。
“没人欺负我。”
宋子悦咬着唇,摇了摇头,又嗅了嗅鼻子。
说没被欺负,可样子委屈极了。
“不对,悦悦,你不要骗猴子叔叔,谁欺负你,猴子叔叔给你讨公道。”
“猴子叔叔,真没人欺负我,你别再问了。”
小丫头低着头,手指卷着衣角。
不安。
侯亮平不傻,连续几个深呼吸后,转头看向走过来的祁同伟和钟小艾。
两人也察觉到了异常。
钟小艾上前,给侯亮平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先到一边,冷静冷静。
这里她来处理。
怎么说呢。
宋子悦毕竟是女生,有些时候,和侯亮平还是有代沟。
钟小艾不同。
她也是女生,还是从宋子悦这个年纪走过来的。
女生更了解女生。
钟小艾上前,把小蛋糕先递了过去,又将小丫头的刘海,往两边捋了捋。
温柔道:“悦悦,还记得我是谁吗?”
宋子悦抬头,揉了揉眼睛后,硬挤出了一抹笑,“钟阿姨好。”
“真乖。”钟小艾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台阶,“走,到那,阿姨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嗯。”
就这样,在祁同伟与侯亮平的目光下,钟小艾拉着悦悦,坐在校门口的台阶上。
夕阳西下。
金色的阳光,渡在钟小艾和悦悦的身上,远远看去,就像一幅油画。
“悦悦,知道吗?在我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也遇到很多困扰。”
“甚至,不愿意上学。”
“真的吗?”宋子悦两个手捧着小蛋糕,仰着头,“为什么不想上学?”
“因为啊,有人欺负我。”钟小艾摸了摸小丫头的碎发,“那时,我年纪小,被人欺负也不敢告诉家长,都是偷偷流眼泪,可委屈了。”
“那后来呢?”
“后来啊,我忍不了了,就打了回去,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小丫头聚精会神,似乎已经代入了故事中。
“没打过!”钟小艾呲着牙,“没打过就算了,那一天我还是哭着回家的……哭了一夜。”
“再后来呢?”
“找老师啊!”
“有用吗?”
“没用。”钟小艾摇摇头,“老师批评了那个孩子,可根本没用。”
“老师都这样的。”宋子悦似乎深有体会,“那最后是怎么解决的呢?”
“最后,我就告诉我爷爷了,爷爷带我去了教育局……校长、老师、还有欺负我的学生,都向我道歉了。”
“教育局?”宋子悦若有所思,“那什么地方?”
“专门监管学校的地方。”
钟小艾认真道:“悦悦,你还小,可并不代表你不会遇到困难。”
“遇到困难,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自己解决,可有时,解决不好,也会走弯路。”
“如果当初我一开始被欺负时,就找爷爷帮忙,说不定都能少挨一顿揍。”
“记好,家人才是你永远的依靠。”
“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找老师,老师解决不了的事,找家长!”
“如果连家长也解决不了,咱们就转学,别让自己受委屈。”
“原来是这样……”宋子悦眼眶又红了,揉了揉,小声道:“小艾阿姨,可我没有爸妈,是不是就等于没有家长?”
钟小艾心一缩,连忙搂住小丫头肩膀,“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的。”宋子悦抬起头,忍住眼泪,“同学们说我是拖油瓶,没有家长的拖油瓶……是不是我没家长,他们就可以欺负我?”
“当然不是的。”钟小艾温柔道:“谁说悦悦没家长?猴子叔叔是你的家长,祁叔叔是你的家长,我也是你的家长!”
“可……那他们为什么还欺负我?说我是没爸妈的野孩子?”
说话间,小丫头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滑落了下来。
流进嘴角,又苦又咸。
远处的侯亮平,看到这一幕,心就像被针狠狠扎了一样。
要多痛,有多痛,
祁同伟点燃一支烟,也给了他一支,“猴子,这是什么学校?”
“延红市第一小学,本市最好的学校。”
“贵族学校呗。”
“差不多,学费、伙食费都比其他学校贵很多……能来这里上学的孩子,家庭都不差。”侯亮平抬起头,吐出一口烟圈,“当初让悦悦来这上学,我还花了钱,走了后门,想不到……她好像不快乐。”
“孩子和我们不一样的,她们的快乐,往往不是来自于物质。”
“那来自哪里?”
祁同伟想了想,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你也知道,我家小时候很穷,在学校受过的白眼,至今都记得。”
“那你记仇吗?”
“当然记了。”祁同伟回忆道:“我还记得上初中时,学校要捐款,结果全班都捐了,就差我一个……当时老师对我冷嘲热讽,说实话,如果信念不够坚定,我可能就辍学了。”
“这么严重?那你后来找过那老师吗?”
“没有刻意找过,但碰到过,还是我当金山县常务副县长的时候。”
“那老师肯定尴尬死了。”
“没错,去学校视察,碰到了他。”祁同伟双眸灰蒙蒙的,“这个老师姓王,我当金山县常务副县长时,他已经是学校的教导主任,见到我时……腿都软了,我什么都说,他却不停道歉……现在想想,他肯定知道当初自己是错的,否则为什么一见面就道歉呢?”
“那你原谅他了吗?”
“原谅个屁。”祁同伟认真道:“如果我原谅他,就对不起我13岁时的自己……要知道,那时我只有13岁,在全班面前被自己老师刁难,那种感受,比杀了我都难受。”
“那你报复他了吗?”
“也没有。”祁同伟摇摇头,“我不是他,仗势欺人的事,我做不出。”
“不原谅,又不报复,那你心里这道坎,是不是过去了?”
“过去?”祁同伟笑了,“有些时候,有些事,哪怕到了白发苍苍,它依旧存在,连时间都无法洗去。”
说完, 祁同伟又接了一支烟。
恍恍惚惚间,好像就又看见那个13岁的自己,因为没钱,被罚站在黑板旁,满眼的局促不安,
心又疼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