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皇帝依言前来。
桌上早已摆上白菜镶鸡翅肚子香蕈、烧狍子、酒肉炖豆腐、红烧鱼翅、豆泥拉拉等菜,桌子中央放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锅子,是燕窝红白鸭子南鲜热锅,又有桂花萝卜、八珍糕等点心。
饭后,帝后坐在炕上,璎珞给皇帝上了普洱茶,给容音上了一盏热牛乳。
皇帝沉默了半晌才道:“娴妃跟朕提过,想抚养五阿哥。”
容音不说话,等待他的下文。
皇帝移开视线道:“朕倒不是不想娴妃有个孩子傍身,只是珂里叶特氏着实可恶,朕不想因她的血脉而让如懿蒙上污点。所以皇后,朕在想,是否要把五阿哥送到行宫去养着。”
容音神色震动,还是劝道:“皇上,五阿哥毕竟还不到三岁,身子骨又弱,是不是从长计议?”
皇帝长叹一声:“当年,先帝受阿其那算计,才宠幸了宫女李金桂,所以朕少时,一直在圆明园,朕那时常常想,为什么皇阿玛不能多来看看朕。可是如今,朕,朕也是遭珂里叶特氏算计下药,才有了永琪。朕如今亲身面临先帝那时的境遇,反而有了不同的感受。也因此,朕更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容音道:“五阿哥也还病着,不能挪动,皇上若一时难以决断,便先放着吧,莫要为此事平白添了烦恼。”
皇帝忽然感慨:“朕不是嫡出,身为庶出的皇子身份到底不同,哪怕如今朕当了皇帝坐拥天下,午夜梦回的时候仍是觉得心惊委屈。我朝自入关以来,世祖、圣祖、先帝到朕,都是庶出之子。琅嬅啊,你已经为朕诞下嫡子永琏,若是这一胎是个男孩,便又是个嫡子,可弥补朕的遗憾,满足朕的愿望。”
容音:……
璎珞:……
明玉:……
无语了一阵,容音才发现皇帝话中之意,忙道:“臣妾惶恐。皇上自然疼惜孩子,可是您春秋正盛,便是永璜这个长子也才娶了侧福晋几月,臣妾实在不敢说起这个话头。何况略有些体面的人家,儿女成亲时让人挑了嫡庶,尚且要骂一句轻狂,皇上九五至尊,宫中的孩子,都是您的血脉,哪里就分出高下来了。”
皇帝伸手抚摸着她隆起的腹部,眼中似有柔情:“皇后谨慎公正,从无偏私。罢了,皇后先歇着,朕回养心殿了。”
他起身走出几步,又回头道:“对了,皇后啊,那件衣裳,慎妃和婉嫔查了,的确是没有记档,但是这几日的账目中,有半匹淡青色的绸缎和一些彩线对不上账,朕已经命人以玩忽职守之罪,将所有经手此事的人罚了俸禄,此事古怪,就到此为止吧。”
转眼到了立冬。
这个小世界的立冬,没有祭祀的例,倒是有家宴吃饺子的例。
皇帝白日去京郊查看军营演武,回来后便在长春宫赐宴。
(以下台词引用自原剧27集,部分有删减)
皇上道:“朕得知各宫都做了饺子,也来尝个热闹团圆。”
高贵妃笑道:“皇上,这些饺子都是臣妾们亲手做的,无非是一些寻常的菜馅儿跟肉馅儿,请您都尝一尝吧。”
皇帝答应一声,夹起一颗饺子吃了,赞道:“真好啊,手艺不比御膳厨房做得差。”
如懿忽道:“皇上,臣妾不会包饺子,所以只带了一壶玫瑰花瓣酿的醋。”
阿箬猛地抬起眼。
不会吧,阿玛还真能未卜先知啊?
那接下来,岂不是要如阿玛让江与彬送进来的信上所言,这娴妃要直呼自己的名字,然后用自己曾经是她宫女的事情来羞辱自己?
皇帝应付了几句:“娴妃啊,吃饺子少不得醋,你的东西,虽不是最要紧的,但是,是最不能少的。”
皇后也跟着说道:“难怪皇上挂念娴妃。”
果然,如懿露出迷之微笑,道:“皇上与皇后娘娘同心一体,想来皇后娘娘对臣妾也是日夜挂怀的。阿箬也一样吧。”
(引用完毕)
阿箬正想开口,就听皇后沉了脸色道:“娴妃,慎妃与你同居妃位,你怎可直呼其名?”
如懿微笑道:“从前叫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阿箬微微一笑,道:“臣妾从小侍奉娴妃,对娴妃自然是挂怀在心。毕竟当年,若不是你们乌拉那拉氏趁人之危,在臣妾的额娘病重、家中无钱医治时,以主家身份骗了臣妾的阿玛借了印子钱,又借机逼着臣妾的阿玛将臣妾送入乌拉那拉氏,臣妾和您也没有这段主仆情缘啊。”
除了鄂玉芥,众妃嫔已知此事,如今阿箬当众抖出,连鄂玉芥都知晓这段过往。
众人见娴妃今日不以为耻,反而仍称慎妃之名,话里话外分明还当慎妃是她的奴婢,一时间除了意欢,众人皆变了神色。
黄绮莹道:“臣妾还是内务府拨到皇后娘娘身边正儿八经的侍女,一封了格格,皇后娘娘便以‘黄格格’相称,后来入宫也只称臣妾封号,以示尊重,怎么娴妃娘娘这把人强逼为奴的,倒是觉着这昔日的奴婢成了妃嫔,自己却还能把她当个奴婢来看呢?”
白蕊姬也扬声道:“臣妾也是乌拉那拉氏送进宫中的乐伎,是不是娴妃也觉得臣妾也是你的奴婢?要不要叫臣妾一声‘蕊姬’啊?只是从来只有皇上如此称呼臣妾,臣妾就不知,娴妃娘娘您这位在皇后娘娘面前僭越过的,是不是今日也要在皇上面前僭越了。”
陈婉茵也道:“虽说从前乌拉那拉氏做下的错事,娴妃娘娘可能不知情,可是,哪怕是慎妃娘娘不是被迫为奴,如今也早就不是娴妃娘娘您的奴婢了,娴妃娘娘这么称呼慎妃娘娘,又是在皇上、皇后娘娘面前,也不太合适。”
苏绿筠道:“各位妹妹,都少说两句吧,今日立冬家宴,何必弄得如此不愉快呢。”
海兰急道:“皇上,别说是阿箬,就是阿箬的阿玛桂铎昔年都是乌拉那拉氏的奴才,就是没有借钱,阿箬伺候主儿也是应当。”
如懿嘟嘴道:“臣妾多年来视阿箬如家人一般,臣妾不信桂铎会为了当年家中借给他的几十两银子出卖乌拉那拉氏,这背后必是有人指使,请皇上明鉴。”
阿箬气得面色发白,高贵妃也大怒道:“你什么意思娴妃,宫里谁都知道桂铎曾在本宫阿玛手下,你的意思是桂铎写手书自首还是本宫母家指使的不成?你可别忘了,当年逼得人家卖儿卖女的是你们乌拉那拉氏,如今倒是恶人先告状!”
皇帝看着下面的嫔妃愤懑不平,仍然有些犯愁:这其他嫔妃倒是站出来说话了,但是没有人能让如懿在道义上不占理啊!
容音她们暗想再这样下去变成众人针对气运之子,便是更添气运了,即刻止住贵妃,道:“海兰身为宫女,妄议朝廷官员之事,左右给本宫把她拖出去,听候发落!”
众人剑拔弩张之势因这突然的停顿而稍缓,嬿婉见皇上在众嫔妃指责如懿时没有阻止,皇后处置如懿宫女时皇上也没有阻止,正在犹豫要不要说点什么,却见鄂玉芥站起,行至中间跪下道:“皇上,皇后娘娘,臣妾虽然只是小小常在,却不能不说两句以下犯上的话。妖妃张玉贞的余党勾结金玉妍这个血脉不纯之人,在北地作乱,离间大清与北族的君臣之情,实在是罪大恶极。兆惠大人与桂铎大人将这些恶徒绳之以法,老王爷对此十分欣喜,对皇上和两位大人更是敬慕。
臣妾是老王爷的女儿,虽然只是风闻此事,也有同样的敬慕之心,更不敢苟同娴妃娘娘之言。北族讲儒法,孟子有云,人皆可以为尧舜。即便在我北族,从前良贱森严,但如今贱民可以免贱,常民可以做官,尚且没有为奴者便一直为奴的道理;
何况皇上比北族老王爷,有更多的仁义与智慧,就算是出身低微的人,也能成为一地官员,清查、诛灭了山虎会这个祸首,还奉天百姓和北族一个清明,这正是皇上的智慧所在。娴妃娘娘口口声声,仍将桂铎大人与慎妃娘娘视为奴婢,难道是质疑皇上的决断吗?”
她似乎很紧张,快速说完一大篇话后,涨红着脸颊磕下头,将脸埋住,嬿婉甚至能看到她的肩在微微抖动。
她转头见皇帝面上浮现一丝惊喜与欣慰,心下已经确定,当即也起身跪下道:“皇上,皇后娘娘,臣妾见识短浅,可是臣妾也知道自己出身奉天,慎妃娘娘的阿玛曾任奉天府尹,就是臣妾家乡的父母官。
何况桂铎大人又是治水时出的事,便是为着臣妾的额娘弟弟、为着臣妾的家乡父老,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慎妃娘娘也是臣妾的主位,对臣妾一向也多有照拂。朝堂的事情臣妾不懂,只知道桂铎大人与慎妃娘娘都对臣妾都有恩惠,便不能不为他们不平!”
皇帝一拍桌子:“好!好啊!嬿婉所言,深得朕心!”
这一句不假思索冲口而出后,他看如懿脸色一下冷了下来,才意识到不好,但是,竟然没有头疼。
容音眼见皇帝的脸色由惊恐到疑惑到惊喜,变了几变,却是再没说话,接过话头道:“娴妃说话,的确太没有分寸了。我大清的规矩,便是伺候宗亲的下五旗包衣之人,朝廷选任为官,宗亲尚且不能阻止;桂铎大人是皇上亲自提拔的朝廷命官,是差点因公殉职的地方父母,便是做奴才,也是皇上的奴才,不是你乌拉那拉氏的家奴!慎妃是皇上与本宫决定纳入后宫的,如今是堂堂正正的后宫嫔御,是和婉公主的养母,不是你娴妃的奴婢!”
容音说罢看向皇帝,见皇帝微微颔首,也知道他此时不敢触怒如懿,便由璎珞搀扶着站起道:“孟子亦有云,人有四端,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为人奴婢本是辛苦,娴妃却视为理所应当,可见其无恻隐之心;娴妃母家犯错,为人子女却不觉羞耻,可见无羞恶之心;娴妃对慎妃以主子自居,全然不把皇上和本宫的意思放在眼里,可见其无辞让之心;娴妃明知当年之事,却如此颠倒黑白,有污蔑攀扯之意,可见其无是非之心,如此言行失德,着罚俸半年,禁足一月,好好反省。”
皇帝见皇后把最难的事情解决了,补充道:“海兰,罚俸一年,杖二十。”
如懿嘟嘴起身,微微屈膝道:“臣妾告退。”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容音,旋即站起,转身离去。
容音招呼众人接着吃。
皇帝一想到接下来还得去如懿那儿安抚,就觉得轻松适意的时光是如此短暂,必得珍惜,于是十分有兴致地尝了众人包的饺子。
如懿行至长春宫外,晃着双臂,漫不经心地走着。
凌云彻也从长春宫门外离开,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不知为什么,看着如懿孤孤单单地在外漫步,他便忽然想起出冷宫前与自己谈笑风生的如懿,自己失意时对自己多加劝慰的如懿。
原来即使是如懿这样出身高贵,又居于妃位,一朝重回后宫,也有许多伤心难过之处。
落在旁人眼里的花团锦簇,内里却不知如何满目疮痍。
他忽然有些心疼。
如懿感觉到他的靠近,回眸一笑:“凌侍卫。”
凌云彻颔首道:“娴妃心绪不佳,微臣送你吧。”
两人并排走着,如懿忽道:“魏嬿婉,就是那个让你酩酊大醉,意志消沉的人吧。”
凌云彻默认了。
如懿道:“知道我为何一定要调你到御前吗?”
凌云彻道:“御前机会多,不比其他地方。”
如懿道:“这只是其一。常常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如何走到另一个男人跟前去,才能真正让你断了念头,磨砺心志。她无情,你更无情,才能无所畏惧。”
凌云彻用力点头道:“微臣谨记娘娘教诲。”
两人又走了一段,如懿睁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缠绵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委屈和无措,似乎是终于松懈,不再强撑:“凌云彻,我妹妹被皇后娘娘留在长春宫里了,你能不能帮我去看一眼。”
凌云彻口中发苦:“微臣会想办法。”
如懿的妹妹他知道,从前是辛者库的奴婢,不知道为什么前阵子传出了娴妃给她下毒的传言,可是,她后来正是在娴妃娘娘身边当宫女,估计和自己一样是受了娴妃娘娘提拔,可见所谓下毒,是娴妃娘娘受人针对陷害。
话又说回来,这孩子是娴妃娘娘宫女,又被皇后娘娘留下,若是几次针对娴妃娘娘、甚至当年把娴妃娘娘害进冷宫的就是皇后,那这孩子必定要受苦,娴妃娘娘知道了,只会更难过。
可是皇后娘娘是中宫,长春宫一向整肃,却是不好探听消息。
但为了娴妃娘娘,他一定会想办法。
众嫔妃经过这一番风波,惊的惊,气的气,各怀心事,倒是都没了胃口,草草吃完,各自散了。
家宴结束,皇帝与容音到了后殿。
明玉奉上茶水,皇帝刮了刮茶叶,犹豫了一阵道:“皇后啊,今日魏贵人、鄂常在,说的话都很识大体,也全了朕看顾功臣之心。朕想着,鄂常在身份尴尬,赏些东西,也就罢了,倒是魏贵人,也伺候朕有段时日,这位份,也可以晋一晋了,只是她毕竟无子……”
容音仍是恭谨有度:“逢年过节,也是晋位的机会。”
皇帝欣慰道:“好,那就等开春,晋魏贵人为嫔位,赐居承乾宫!”
嬿婉得宠,皇帝的意思传达到,内务府自是殷勤,很快拟了封号。
皇帝看着几张洒金纸上的字,思索再三,拿起那张写着“令”的纸片。
他低低吟道:“如圭如璋,令闻令望。”
进忠道:“那,奴才去告诉内务府一声,就用这个‘令’字?”
皇帝却道:“只是朕,总觉得还少了什么。”
他让进忠取来笔墨,提笔在“令”字左侧添了个“火”字。才满意地嗯了一声。
进忠道:“皇上,奴才没什么学识,不明白您的深意。”
皇帝心情不错,也有了些耐心:“进忠啊,你还记得,年初安波大师回南域前,给朕留下的那支卦吗?”
进忠道:“奴才记得皇上和皇后娘娘谈论过,是地火明夷之卦。只是奴才愚钝,哪知道这是什么卦呀。”
皇帝道:“明夷者,上坤下离,便是火光没入地下,而这炩字,正有烬中火之意。嬿婉出身寒微,从前为纯嫔、嘉嫔不容,很是坎坷,可无论受了多少挫折,她都能设法出头,甚至得皇后抬举,一步步走到朕的面前。就像那埋在灰烬里的点点火星,只要有一丝微风,便能成燎原之势。”
进忠一脸心悦诚服:“皇上圣明。”
还有些私心,皇帝没对进忠说。
他那日不过稍微对皇后言语温存,立即就头痛不已,可立冬家宴,嬿婉话里话外指责如懿,他无意中夸赞一句,触怒了如懿,却并无不适之感。
嬿婉没有家世助力,可是他要提她的位份,厚待她,竟然也没有不适之感。
就连如今对嬿婉大加赞赏,他的身体也毫无异样。
也许嬿婉就是如懿和她那咒魇的克星。
如懿表面上看不在乎地位,但她当年就与自己说什么“一生一次心动”,说什么“一个男人只有一个妻子”,海兰和纳尔布也说过什么“如懿出身后族当年已经拿到玉如意,本来就该当嫡福晋”的昏话,而且如懿还用这谁都找不到证据的法子咒魇他,说到底,还不是觉得皇后之位就该是她的。
所谓皇天后土,后是地,是坤;既然如懿这般觊觎后位,他就是要让嬿婉,应了安波大师推算的卦象,在如懿屁股底下点一把熊熊烈火,让她再难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