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感知到门外那道惊惧的目光一样,门里的动静在她看过去的那一个瞬间也猛地戛然止住了。
康可看着那扇木红色的板门,听着身后一声叠着一声的敲门声,起初是动了放那个警察进来的念头的,可再一想方才那通电话,心底那股不服输的劲头顿时占了上风,她环顾了四周一圈,拿起唯一一个可以用来防身的扫帚握紧在手里,一步一步朝墙边的隔间走去。
“是你吗,闫洁?是你就给我出来,要杀要剐先把话说清楚,我究竟是哪儿对不起你了,让你非得这么紧追不舍?还想置我于死地?”
随着一声又一声的质问,扫帚杆也插进了隔间门半开的缝隙,康可看着那扇门,牙关一咬,豁出去了,猛地一个用力,就把门挑开了。
高档餐厅的卫生间也有着极高的卫生要求,就拿眼前这个隔间来说吧,虽然不大,打扫得也是格外干净,康可顺着微暗的光朝隔间深处一看,已经准备好大干一场的两只手在看清眼前那幕的时候颤了一颤,缓缓往下落了落,“……是你?”
门里的人虽然不是闫洁,但却是个她见过的熟脸,只不过……康可的眼睛顺着那双正往腰上提裙子的手一路移到那张脏兮兮的脸上:“你怎么在这儿?”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能在这种情况下碰到熟人,讶异过后赶快提好裙子,再熟练地系好上衣的纽扣,半是打趣的问候:“好巧,又碰到了。”
那声音不像身上穿的衣服,虽然也有丝绸的绵软丝滑,却也听得出男女有别,都是打过照面的聪明人,如今以真身打扮再出现在康可面前,傅绍言也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大大方方地穿好衣服,边扬起眉角冲她抛来个媚眼,“那个彭总招你了?要我说,像这种提起裤子就不认账的男人,不要也罢。”
他上场就是一个直球攻击,直接打了康可一个措手不及,泪没干的脸顿时又添了一抹红晕,人站在那儿半天都忘了该怎么反应。
倒是头回装坏蛋的傅绍言好像被坏蛋附体了似的,打趣完康可,人更是直接绕到她身后,反手将卫生间的门锁死。
“我这会儿正躲人呢,所以想拜托你替我应个声,你也不用不好意思,更不必怕,我干的是骗子行的买卖,不动刀,也不杀生,至于你刚才电话里说的事,比起我做的这些那是小巫见大巫,更不用介意。”
这些话他说得一气呵成,加上那时不时攥紧的拳头和前后甩着的膀子,就算话说得和气,这话背后的威胁也是显而易见,康可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如果在这个节骨眼做出点儿什么忤逆的举动,等着自己的准不会是什么好果子。
她深深看了一眼傅绍言,半天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再开口,说出来的话是对门外一直拍门的警员说的:“陆警官,我没事,你让我自己呆一会儿吧。”
敲了这么半天的门,好歹有人回音,年轻的警官这才放下心,背抵在门板上,看着不咋宽的走廊里没一会儿就骂骂咧咧走过去好几个人,心里又开始职业病作乱地分析起这些人到底在骂些什么。
“怪我倒霉,今天本来没有KpI的要求,就是过来吃顿饭,没想到碰见了不该碰见的人。”门里的人听着外头那些骂骂咧咧的声音,傅绍言无所谓地耸着肩膀,再试过水池面板上没水后,更是一窜坐去了上面。
他有两条细长的腿,哪怕上面遮着裙子,露出来的那一截小腿仍能看出紧绷的肌肉线条,康可看着一副无赖像的他,再想想那天在公司楼下两个人的相见,害怕的情绪逐渐被好奇心盖了过去。
眼睛收回来,下一秒,她学着他的样子也坐上了洗手台:“那天在楼下物流公司偷了什么?”
傅绍言没作声,一双纤长的手比着唇线做了一个横拉封死的动作:“不说、不问,只管拿钱是我们这行的行规。”
“所以你是盗亦有道吗?”
面对康可意有所指的嘲讽,傅绍言扯起裙子上的线头,无所谓地说:“算不上,就是为了顺利拿钱而已。
“你呢?”他掏出一颗槟榔,熟练地丢进嘴里,“电话里那个狗杂碎是你老板?”
熟练的脏话弄得康可一愣,再抬头眼里多了许多讶异:“你怎么知道他是狗杂碎?”
“玩弄女性的都不是好人,你没听说么,号里头的人论资排辈强奸犯永远是食物链最末端,这里不是号里,说他是狗杂碎都是轻的……”
他说得理所当然,听得康可也是一愣一愣,要知道,平时无论是公司还是在她住的小区里,那些人背地里是怎么议论她的康可都知道,说她是狐狸精贱人的都算好的,比这些还难听的更多……从来没人会愿意替自己说话,更别说替她骂那些狗男人了……
康可愣在那里,以至于傅绍言的手在她面前晃了半天她才缓缓地回过神。
“怎么了,这就感动了?你感动点有点儿低了。”男人嘲讽地递来一颗槟榔,示意她试试,“我知道你,华科最近出了点儿事,你是目标之一。”
“你的业务范围够广的,不光会偷懂骗,连消息也挺灵的。”康可淡声接过东西,左右瞧了半天,这才慢慢塞进嘴里,她是头回吃槟榔,咬的时候总是有点小心翼翼,但很意外的是,名声一直不大好的东西这会儿尝试,淡淡的味道里居然有股让人舒爽的清凉味道,舌头尖抵在槟榔上,康可的声音跟着多了点含糊不清:“你们道上的人是不是都知道这事了?”
“杀人的买卖危险性大,碰的人不多,我就是那天刚好在华威‘上班’,听了一耳朵。”说着又瞧康可,“看你刚才的样子是不怕啊?”
康可笑笑,没急着说话,而是朝身后紧锁的门看了一眼:“找你的人好像走了?”
“不急。东华苑的老总,被我们搞飞了一单五百万的买卖,好容易叫他碰上,不会这么容易走的。”
东华苑?康可脑海里开始飞速地检索起有关东华苑的信息,上个月好像是听说这家公司被对手呛了一单,就是他说的这笔吗?想来想去,又觉得这会儿想这些有些没劲,索性抱着胳膊开始思考着接下去自己该怎么办。
可这会儿的脑袋就是团浆糊,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她揉揉脑袋,嘴里的槟榔也从最初的清爽渐渐泛起了苦味,听着一道门外渐渐恢复平静的走廊,她突然问道:“干你们这行的是独来独往?还是有搭档?”
“有个老爷子,算是我的前辈吧。他带我入行,没他就没我的今天。”可不是吗,要不是周阿姨家的佟伯刚才来这家店晃了那么一圈,他哪会这么顺利地被人追着喊打?佟扫把的名号不是瞎叫的。
他一脸无奈的模样看在康可眼里,激起了女人一些别的想法,她跳下理石板,绕着不大的卫生间走了一圈,背对着傅绍言说:“真好,我曾经有个好朋友,不光利用我还背叛了我,所以我已经很久没和一个人交心了。”
“你说的是那个闫洁吧?”傅绍言不动声色地蛄蛹着舌头,就像来前他和邢霏说的那样,心里有鬼的人都有着强烈的防范意识,不会和警方那么的交心,而情景放在当下,交心得太轻易同样也容易有问题,但只要她开口,傅绍言就有信心把埋藏在她心里的那些个秘密悉数全都挖出来。
就当他好整以暇等着康可出招的时候,一团人影忽然咻的一下从他面前飞窜出去,等她反应过来时,康可已经拧开了门手,整个人冲去了门外面,拼命大喊:“陆警官,厕所里有小偷,之前偷了华科楼下的物流公司,刚才找人的那些人找的应该也是他!”
女人的声音说不出的尖厉,每一声都针刺般深扎进傅绍言的耳膜里,这会儿一身女装站在女卫生间里的他眼看着小陆警官从门外冲进来,生无可恋地想起之前和邢霏说过的那些话的最后一句——没问题的人会在本能上躲避犯罪分子,所以康可这机灵劲儿是在告诉他,刚才那一番交心都是她在跟自己盘道呢?
事到如今,或许他只能庆幸,东华苑的人真丢了单子、小陆警官不认识自己,要么这出戏演到现在就只剩下穿帮了。
几分钟后,傅绍言被“带”上了警车,隔着茶色的窗玻璃,入夜的长街呈现出白日里看不见的斑斓灿烂。
他静静坐在座位上,手难得地被铐上了手铐,演戏演全套,至少不能在康可跟前让人家发现自己一个堂堂的警员和一个女人耍心眼。
但同时他又看着街对面的奶茶店,在想这会儿的邢霏是不是已经回局里了,不知道她看见自己“计谋”落空,会不会笑出声呢?
就这么一路想一路瞧着夜色下的安平风光,没一会儿就到了最近的派出所,然而让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在那里他会碰到一个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而那个人也没想到说好去会康可的人会以这种“五花大绑”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
邢霏:“老傅,你怎么这样了?”
老傅:“小霏,你怎么在这?”
没从惊讶中回神的邢霏举起手里的东西,示意他看门里:“我在餐厅对面的奶茶店找到了这个,所以想来这里看看那个人。”
傅绍言看看门里那个模糊的轮廓,又看看邢霏手里的照片,一时间竟有些没反应过来:许霞公司附近的奶茶店里,居然有许霞的男朋友郝天朗和唐雯雯的合影?
所以那两个姑娘也不是没有什么交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