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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叹了口气,慢慢地收拾着书包。

陈烟站在窗外,看着我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们吵架了?”

他问。

我点点头,不再说话。好像跟他有关,又跟他无关。

我们两个一前一后走下教学楼。

香樟树下,我把想了许久的话,全盘托出。

“我明天不去找你补课了。”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默默地走掉了。

陈烟站在香樟树下,看着我远去。

细碎的香樟籽落了他一身。

我背着书包,狂奔起来,穿过红色的跑道,泪水跌落在地,尤为鲜明。

鱼蛋找了我不止一次了,他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把我训了N顿。

“万宁啊,你呢最近成绩确实有很大提高,我知道你自己也很努力。陈烟是好苗子,他很优秀,实验高中已经指定要他了,但他也要通过实高的选拔考试,这事才能最后定夺下来。我们学校能进实高的不多,万宁啊,你可别影响了他。最近,学校收到一封检举信,说陈烟和一个女孩子在谈恋爱。”

咦?谁那么不要脸嚼这种舌根?

我一路狂奔,却没有回家,我脑壳疼得要死,跑进公园,打算在公园清醒清醒。

我坐在公园的小亭子里,发了一个长长的呆。

鱼蛋的意思是,我不要误了人家陈烟。

他是天高任鸟飞的人。

我只是小沟里的小鱼小虾。

亭子下是一条小溪沟,沟里游着一些小鱼儿和小虾米。

我无聊地掏出书包里的一只小面包撕开包装掰了一些小碎屑扔在沟里喂那些小鱼儿。

“一条小鱼,水里游。孤孤单单在发愁。两条鱼,水里游。摆摆尾巴点点头。三条小鱼,水里游。快快乐乐笑开口。小鱼尾巴摇,青蛙呱呱叫。三条小鱼,水里游。快快乐乐做朋友。”

我一边喂鱼一边哼着儿歌。

这是小时候在外婆家学的儿歌,外婆家在乡下一个叫青萝湾的地方,有山有水,下河摸鱼儿是小孩子的最爱。

“一条小鱼,水里游。孤孤单单在发愁。”

一只石子儿扔了过来,溅了我满脸的水。

我一回头,望见陈烟笑嘻嘻地看着我。

“你怎么来了?”

我把整块面包扔在溪水里面。

“我为什么不能来?”

那男孩一身条纹海魂衫,英气逼人。

他不是陈烟,陈烟刚才还穿着校服。

他是陈尘。

“陈尘。”

我拍了拍手,朝他走去。

这两个人长得这么像啊,让我有一瞬间的晃神。

“一条小鱼,水里游。孤孤单单在发愁。”

陈尘一边走一边念着那首儿歌。

“我小姨家那的小孩子教会了我这首儿歌,他们还会下河摸鱼捉虾。没想到你居然也会。”

我背着书包穿过树荫,定在凉风里。

眼前这个男孩,我猛然记起他。我们在青萝湾曾见过数面。

他长高了许多,我也长大了。

“你怎么不去上学?”

陈尘看着我,眉毛一扬。

“我身体不太好,上不了学。”

“哦。我不知道该羡慕你,还是同情你。”

我其实有点羡慕他,不用上学,这等好事,简直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

“没什么好羡慕的,我心脏不大好,不能强烈运动,随时都会死翘翘的那种。”

我定定看着他,心里对他的同情胜过对他的羡慕。

他居然笑得出来,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小时候我在小姨家养病,那个地方山清水秀,有山有水有桃林,家家门前种着梨树,一到春天满树都是雪白的梨花。”

我惊愕万分地看着他,他说的这个地方,我再熟悉不过了。

那就是外婆家的小村庄,青萝湾。

“你也去过青萝湾?”

陈尘点点头,笑容温暖又灿烂。

“你想起我来了?”

“哎,是你啊!我想起来了,那时他们都叫你跟屁虫!”

我哈哈大笑,故友重逢的喜悦谁能懂呢?

我一激动就给了他一拳,当胸给了他一拳!

陈尘搂着胸口蹲在地上,满脸痛不欲生。

我那一拳,直接把他打进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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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庄这个叫作兰坝的小村庄,和外婆家的青萝湾有点相像,前有河流,后有青山。家家户户门前都种着大棵的芭蕉,青涩的芭蕉累累地挂在芭蕉树上。深山之中的小村庄,像隐世之地,贫穷,落后,偌大的村庄,连一栋像样的房子都没有。

cJ协会的工作人员将大袋的米面食用油和一些水果搬去了一户人家,土夯的泥坯房子,摇摇欲坠,昏暗的卧室里躺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污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蚊帐打了无数个补丁。老人久病缠身,状态看上去非常之不好。她用我完全听不懂的方言诉说着她的苦难。我拍了一些照片,影下了这个家庭的窘迫。老人的孙子放学回来了,一个黑瘦黑瘦的男孩,乱糟糟的草一样的乱发在风中飘拂着。我问了他家里的一些情况,父母离婚后,母亲又远嫁了,和这个贫穷的家彻底做了割裂。孩子爸爸在工地上做些零工,却不幸受了重伤,丧失了劳动力,男孩还有一个十八岁的姐姐,智商略有欠缺,早就辍学了。对于姐姐,男孩不肯多说。但是我从村里人的口风中了解到,那个十八岁的姐姐,大着肚子到处晃荡着,肚中孩子的父亲,不知是何人。

昨天,陈烟走了,我的心被伤得粉碎,我灌了N瓶啤酒来麻醉我的胃;今天,这座小山村的贫困,这个小男孩家的苦难,又把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心折磨一遍。看着那个陈尘一般高的男孩,我突然想起那个秋天的下午,在人民公园,我一拳打在他胸口上。

我是个粗鄙的女孩子。换个词儿吧,我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只有在我分行写那些被人叫作诗的句子时,我才敏感得像个神经病一样。我和王二,我和卢明,我们都是这样表达自己的欢喜的。给你一拳,踹你一脚。打是亲,骂是爱。那是我们表达情感的一种方式。

脆弱得连学都不能上的陈尘,怎么经受得住这样没轻没重的一拳呢?

陈尘倒地的那一刹那,我几乎要疯了。

我以为我那一拳,要了他的命了。

我成了杀人犯了。

公园里散步的人把他送去了医院。

我怕得要死,蹲在医院过道里,一直哭,一直哭。

陈烟到的时候,我还在哭。泪水打湿我的手背。

我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坚强,无所畏惧。

陈荷子走的时候,我也哭,我哭我以后再也没有妈妈了。

陈烟说:“你离他远点儿。”

他很凶地瞪着我。好像我真的要害他弟弟的命一样。

“我不是故意的。”

我委屈巴巴地解释着。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那一天,我同时失去了于我生命来说尤为重要的两样东西:王二的友情,陈烟的爱情。

如果说,我们之间那点点朦胧的好感,也算是爱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