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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书吧小说网 > 武侠修真 > 一梦江山 > 第101章 聚散常如此,相逢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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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聚散常如此,相逢不相识

故事话本里,大侠坠崖,必有一潭湖水相接,而后峰回路转,练成绝世武功。

这些桥段是刘怀安的最爱,许经年对此嗤之以鼻——百丈悬崖,即便下面是棉花,也与石板路无异,怎可能毫发无损。

少女心性,自然是不肯面对现实的,人活一世,难得糊涂,倘若没了幻想,便少了许多乐子,在这点上,女人往往比男人开窍更早。

年幼的许经年不懂这番道理,一心执着于输赢,于是九岁那年,趁少女在瀑布下洗衣裳,纵身一跃跳了下来。

“噗通”一声巨响,河面水花四溅,将专心埋头搓衣裳的刘怀安吓了一跳,抬眼望去,便看到水里求救的少年。

惊慌失措之下,少女一个猛子扎入水里,伸手便抓在少年折了的右腿上,生拉硬拽将他拖到岸边。

那天傍晚,少年的哀嚎声传遍山谷;那天晚上,刺云道长的喝骂声响彻后院……

事情的走向出人意料,轰轰烈烈的跳崖壮举,为许经年带来的是三个月卧床不起,给众道士带去的却是一个启发:跳崖这事,靠天意太悬,得多练!多练,才有可能成为绝世高手!

于是有那么一段时间,故事话本在太清宫悄悄流行起来,每到夜幕降临,后山便会传来低沉的吼声——那是扭伤后压抑的哀嚎声。

众道士白日打坐练功,夜里准时回房,亥时一过,各自溜去后山,有的寻一棵参天大树,有的寻一处高台岩石,大家心照不宣,即便偶遇,也装作没看到。

事情的结束猝不及防——刺云道长去巴县喝酒,酩酊大醉,半夜上山,撒尿时被树上练跳崖的小道童砸个正着。

从此以后,太清宫多了一条规矩:有擅自跳崖者,倘若不死,鞭笞十下!

所以坠崖未必有好结局,奇遇往往只存在于故事话本里,对常人而言,粉身碎骨才是结局。

从崖顶坠落时,许经年知道,在自己的故事话本里高潮到了,要么是一番奇遇,要么是粉身碎骨。

自救是必要的,哪怕结局是必死,他也绝不会放弃求生。

少年左手执剑,右手拽着皇帝,拼命将承阙插入崖壁石缝中,下坠骤停,二人一上一下挂在峭壁上。

朱祁镇瑟瑟发抖,带着颤音开口道:“许爱卿抓紧了,莫要放手!”

少年牙关紧咬,来不及通知皇帝便已力竭,手上一松,朱祁镇便掉了下去。

略一思索,许经年抽剑回身,顺势一脚踢在石头上,借着向下的冲力飞速追去。

再次抓住皇帝时,二人已离地不足十丈,少年想故技重施,却发现速度已然失控,只好将承阙剑胡乱向峭壁插去。

剑刃划过侧壁,擦出阵阵火花,令下坠速度减慢不少。

许经年趁机俯瞰崖底,见不远处一棵参天大树,当机立断一脚踢在峭壁之上,施展轻功向树顶飞去。

以轻功卸力,用树枝缓冲,即便如此,冲击依旧不小。

一声巨响过后,崖底落叶灰尘齐飞,一群受惊的山雀振翅飞上云霄,在寂静的山谷上空盘旋片刻后消失在天边。

许经年仰面朝天,眼见那雀群渐渐模糊,随即一片漆黑……

戌时末,朱祁镇缓缓苏醒,入眼一轮弯月悬在树梢,令他梦回瓦剌军营。

一只兔腿不合时宜地出现在眼前,香气扑鼻,卖相极差。

回忆被打破,男人扭头看了看身旁,相貌平平的少年正笑嘻嘻坐在地上。

一团篝火熊熊燃烧,映的他眸子闪闪发亮,头发虽有些凌乱,但修长的身形丝毫不见颓意。

“鲜衣怒马少年时!”朱祁镇脑海中闪过这样一句诗来。

见皇帝愣愣出神,许经年晃了晃兔腿开口道:“此处人迹罕至,小臣无能,只寻得这只野兔,陛下将就些,先填饱肚子。”

朱祁镇的目光落在少年腿上,两根树枝固定在小腿上,以衣角布条缠绕。

“你的腿?”男人问道。

许经年笑了笑,轻描淡写道:“折了,但不碍事。”

朱祁镇举目四望,在月光和篝火的映照下,果然在地上看到几条歪歪扭扭的爬痕。

“那黑袍妖人可曾追来?”朱祁镇担忧道。

许经年摇摇头回答:“陛下放心,此刻他多半已在回大藤峡的路上了。”

“难为你了。”朱祁镇坐起身,接过兔腿放入嘴中,继续问道:“朕昏睡多久了?”

许经年回道:“依月亮位置来看,此刻是戌时末,陛下大约睡了两三个时辰。”

朱祁镇抬头看了看月亮,幽幽开口道:“朕有许多年未曾见过野地的月亮了。”

许经年回道:“左右不过是同一轮月亮,日后再看不迟,如今陛下当早做打算。”

朱祁镇疑惑道:“作何打算?”

许经年低声道:“国不可一日无主,陛下已失踪半日,南宫宫门可牢固?”

朱祁镇自然知道这话的意思,南宫之门,他能夺的,其他人就夺不得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当年自己兵败被俘,那些平日满口忠言的大臣们还不是立刻推了新君即位。

皇城是皇帝的牢笼,却也是庇护之地,出了宫,便是十面埋伏步步惊心,龙椅上的一定是皇帝,但皇帝是谁,可不一定。

朱祁镇自伤春悲秋中回过神来,迅速调整心情说道:“爱卿所言甚是,只是此处荒凉,你这腿?”

“无碍,国事为重。”许经年说道。

“好!”朱祁镇站起身道:“那便即刻启程回宫!”

与此同时,京城之内,一个华服男人策马狂奔,将宵禁的宁静打破。

伴随着一路响起的鸡鸣犬吠声,男人终于来到皇宫外,一扇小门悄然打开,曹钦几乎跳下马背,随即闪身进入宫内。

春寒料峭,山谷寂静,提前结束冬眠的零星小虫发出微弱嗡鸣,掺杂着不知名的鸟叫,在一轮弯月下略显突兀。

许经年一瘸一拐在前,好在有承阙剑傍身,权当拐杖;朱祁镇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看着少年颀长的身影,若有所思。

穿过一处山洞,二人来到一片树林前,一只猫头鹰冷不丁从头顶树枝上振翅飞走,将朱祁镇吓了一跳,回身望去,却见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正浮在半空。

“爱,爱卿。”朱祁镇带着颤音道。

许经年一心埋头赶路,拄着承阙剑回道:“陛下有何吩咐?”

朱祁镇低声问道:“这山里可有野兽?”

许经年头也不回道:“自然。”

朱祁镇试探问道:“那你瞧身后是什么?”

许经年疑惑回头,顿时心头一凉。

有时候,他有些恨自己远超常人的目力,若非如此,便看不到尾随的十几只野狼。

胆战心惊的皇帝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便被许经年扔上树顶,再向下看去,少年已被十几只野狼团团围住。

“爱卿快些上来!”朱祁镇急道。

许经年伸手入怀,掏出一根短棒扔给朱祁镇,倚着树干拔剑道:“小臣腿伤太重,上不去了,陛下收好这火折子,若小臣命丧于此,天亮时狼群仍不退去,便想法子点燃枯树求救,说不定会有附近的农户猎人瞧见。”

朱祁镇急道:“使不得!使不得!”

话音未落,狼群一阵骚动,头狼的嘶吼声响起,一只野狼一跃而起,直冲许经年扑去。

许经年屈膝下腰向后仰去,双手持剑自头顶划过,半空中的野狼下腹应声撕裂,霎时间五脏六腑倾泻而下。

纵是见惯沙场的朱祁镇,也不禁一阵反胃,隐隐作呕。

那野狼哀嚎一声惨然落地,挣扎几下便咽了气。

初战告捷,但许经年并不好过,屈膝是本能反应,却令腿上的树枝不慎断裂。

头狼的嚎叫再次响起,两头野狼应声而上,许经年顾不得脚上的疼痛,急忙举剑相迎。

一番搏斗之后,地上多了两具尸体,许经年胸口也再添三道抓痕,更糟的是,腿部骨折处一阵剧痛,少年应声倒地。

头狼见状已明白一切,此时正是它在狼群立威的好机会。

许经年颓然坐在地上,双手持剑倚靠树干,屏气凝息准备接受致命一击。

头狼低吼着发出威胁,随即发起冲锋。

承阙剑嗡鸣而出,那头狼却改变轨迹向树后奔去。

如此一来,正面厮杀就成了背后偷袭,许经年艰难挪动身体,一抬头,那畜生已到面前。

举剑已来不及,少年只能眼睁睁瞧着它纵身一跃,露出獠牙,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毛色倒真不错。”许经年心中暗想,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支兔叉箭划破长空,在密林中穿梭数十丈,精准射中目标,头狼应声倒地。

远处,火把燃起,一队人马匆匆赶来,狼群没了首领,四下逃窜。

许经年睁开眼,咽了咽口水,望向来人。

夜色黯然,可他还是一眼认出领头的姑娘——林清羽。

那个在大鹏镇有过短暂交集的药材姑娘,竟在此处重逢!

“果然如话本故事一般。”许经年暗叹。

林清羽自然认不出许经年,她出身天津药材世家,虽是女儿身,却常年游历天下,热衷于搜集奇珍异草,今夜前往此处,也是为了一株传闻中极罕见的山参。

“你搅了本姑娘的好事!得赔!”林清羽不悦道,救人是江湖道义,逐利是商人本性,她将这两点分的清清楚楚。

许经年将承阙剑入鞘,喘着粗气开口道:“姑娘此话何意?”

林清羽回道:“这山里有棵千年老参,我们在此等了半月,好不容易有些眉目,被你吓跑了!”

其实她并未寻得这棵老参,这般说辞,也是为了看看是否有利可图。

许经年强忍腿上传来的剧痛苦笑道:“如此说来,确实该赔。只是在下身无长物,唯有算命的本事,愿意为姑娘算上一卦。”

林清羽上下打量着少年狐疑道:“看你穿着,不像穷人,更不像江湖术士。”

许经年笑道:“姑娘姓林名清羽,天津人氏。”

林清羽满脸震惊,睁大眼睛看了看少年,确认从未见过他,这才开口问道:“你是如何算的?”

许经年神秘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林清羽追问:“你还算到什么?且说来听听!”

许经年继续开口:“姑娘是药材世家出身,去年曾南下寻药。”

林清羽挠挠头嘀咕道:“奇了!”

她从小胆大,走南闯北,向来不信推演卜卦之术,否则也不会深夜闯入荒山,此刻被一一说中底细,不禁啧啧称奇。

树上的朱祁镇默不作声,许经年也不敢道明,毕竟此处人烟稀少,自己又行动不便,面对这样一队人马,他必须保持警惕,于是趁热打铁道:“在下腿伤未愈,若姑娘能借一匹快马,改日定当登门拜谢。”

林清羽将脑袋摇得如拨浪鼓一般:“你当姑奶奶第一天行走江湖,萍水相逢,我可不信这番鬼话!”

许经年叹了口气,将承阙剑递出说道:“此乃在下随身佩剑,交给姑娘权当抵押,改日登门赎回。”

林清羽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倒也不必如此麻烦,既然你有推卦的本事,不如帮我寻一个人的下落。”

许经年心中一凉,暗自后悔方才不应胡诌,如今有求于人,只好硬着头皮问道:“不知姑娘所问何人?”

林清羽摆了摆手,待身后人马整齐退去,翻身下马,走到许经年面前小声说道:“此人名唤许经年,巴中人氏。”

许经年愕然抬头,确定她并未认出自己,这才问道:“姑娘与他相熟?”

“你只管算卦,其他莫要多问。”林清羽不悦道。

许经年伸出右手,装模作样一番说道:“此人与姑娘仅有数面之缘。”

林清羽点点头。

“在大鹏镇相识?”

“是。”

“深谙医理。”

“没错!”

二人一问一答,许经年不禁有些动容,太清宫灭门后,他一度沉沦,隐姓埋名扮做乞丐,却不曾想千里之外仍有故友惦念,如今自己背负血海深仇,自然不能将她牵扯其中,只好继续将谎话编下去:“他死了,被仇家所杀。”

林清羽叹了口气,失望溢于言表:“我曾去巴中寻找,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逃走了,如今这般结果,也算彻底死心了。”

许经年抬头看了看月亮,不再说话,面对如此真诚的姑娘,他实在无法继续欺瞒,只好保持沉默。

林清羽起身道:“阁下了却我一桩心头事,马便赠与你,还望你保守秘密。”

许经年点点头。

月明星稀,风吹云动,恰似林清羽的心情,既已得到答案,便再无停留的必要。

将一匹黑马留下,又丢下一瓶林家独门秘制的续骨散,少女挥手辞别许经年,一行人风驰电掣般向山谷深处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