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桃一声声的诘问犹如杜鹃泣血,带着无尽的痛苦、无助、与不解。
那凄切的声音落到在场的每个人耳朵里,方才还在辱骂她的人顿时犹疑起来。
如今虽然算是盛世,百姓们的日子比其他时候好过许多,但那只限于能吃饱穿暖,不会挨饿。
可一旦生了病,小病还好,若是那种一时治不好的大病,请医问药,用不了多久便能将家底掏空。
大病尚且掏不出银子买药,如甘桃娘这样的,许多人家便直接选择不治了。毕竟此药又不危及性命,且那些药就算喝进去,也不一定能将腿治好。
这意味着,每月要花半两银子去填那无底洞——半两银子,够一个普通家庭半个多月的嚼用。
换言之,码头扛包干苦力的,辛辛苦苦的出卖力气,一个月才得一两半的银子,其他普通的活儿一个月顶天了一两。
这一两银子,将将能保证一家老小一个月的吃喝拉撒,剩下一两个子儿,根本不可能供一个病人每月这么吃药。
而甘桃一个小姑娘,要养活一家老小只会更加艰难。
便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她每月还要挤出半两银子给母亲抓药,治那兴许一辈子好不了的腿……
这样的姑娘,真是她母亲嘴里说的,不孝不义的自私之人吗?
许多人在心里算了这么一个账,对于甘桃娘的话,顿时就产生了疑虑。
“这甘桃说的是真的么?若是真的,每月拿半两银子出来给她娘喝药,这姑娘哪里不孝了?这是太孝了!”
“真是……之前她娘怎么不说这个?害我真以为这姑娘多无情无义呢。”
“啥?她说她娘的那腿根本没病?要真是这样,每月糟蹋半两银子,就为了绑住女儿为这个家当牛做马,那这个娘当的也太不是人了!”
“就是啊,难怪人家想去京城,换我我也走!”
也有些自诩清醒之人,坚信自己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被骗,听到别人质疑甘桃娘,看似中立却实则偏帮。
“你们急什么?人家她娘不是还没说话吗?是不是每月拿半两银子买药还不一定呢!”
“我觉得也是,谁家好人会那么糟蹋银子装病啊?”
议论声越来越激烈,又逐渐小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聚在了一处,各色目光都落在了甘桃娘的身上,等着她来解释。
陆知县同样看向甘桃娘,目光沉沉,声音威严:“可有此事?”
甘桃娘后背冷汗直冒,求助般的看向陈大年。
陈大年面色一正:“别怕,你只管实话实说。”他这么说着,头稍微一侧,躲开陆知县的视线,冲着她疯狂的使着眼色。
甘桃娘懂了。
她正要开口,甘桃却好似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似的,平静的提醒她:
“我说的这些可不是随口胡诌,每次我去抓药,医馆里都有记录。”
言下之意,你否认也没用,只要去医馆一查便能水落石出。
甘桃娘的冷汗几乎汗湿后背,到嘴的话一转,她着急道:“我、我的腿什么时候好了?明明就一直病着!”
这话一出,她着急的差点儿要打结的脑子突然就顺畅了起来。
是啊,甘桃花银子抓药有证据可查了,她不能不认。
但是她的腿好没好,那还不是她自己说了算吗?
只要咬死这一点,便能给甘桃扣上为了翻案,污蔑亲娘的罪名,那她甘桃还是不孝不义的人!
甘桃娘打定了主意,眼泪顿时哗啦啦的流了下来。她哭着道:
“我的腿都坏了几年了,整个玉溪村的人都知道!我便是再差劲,也不可能糟蹋银子来装病啊!
桃儿啊,你要舍不得拿银子给我抓药,你可以跟我说,大不了以后娘不喝药了!可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话来污蔑我?”
其他人闻言,又觉得这甘桃娘说的有些道理,怀疑的目光又落在甘桃的身上。
有人心急的喊道:“甘桃,你说你娘腿好了,口说无凭,你也得有证据啊!”
“是啊,你拿的出证据吗?”
甘桃娘听到这话,一点儿都不慌了——腿长在自己身上,好不好的都是她说了算。甘桃能有什么证据?
她得意地看向甘桃。
却不知,她的话正中甘桃的下怀。
前一日,甘桃便收到甘梨传来的口信儿,让她今日升堂的时候,将话题往她娘的腿上引。
甘桃一听,心中便激动不已,她知道,定然是甘梨将自己那天的话放在了心上,掌柜的那么聪明,既然要她这么说,定然是想到了能拆穿她娘病腿的办法!
所以如今听到母亲这么说,她不仅不生气,还笑了起来,意味不明的看了母亲一眼,说道:“你有证人?真巧,我也有。”
说罢,她转头冲着陆知县磕了一个头,恭敬的道:“大人,我要传我的证人上堂!”
这是正常的流程,陆知县点了点头。
众人好奇的探头看着,很快,衙役带着两个人上来了,除了甘梨之外,另一个人却是之前从没有见过的。
陈大年心中奇怪,但是却顾不得想那么多,他转头冲着陆知县拱了拱手,着急的说道:
“大人,这甘梨乃是甘桃心上人的亲姑姑,他们沾亲带故的,难免包庇。说出来的话如何能采信!”
此话一出,他看似不经意般的往公堂之外,旁听的人群之中看了一眼。
有人接收到信号,连忙大声的道:“就是啊,人家肯定要帮着自己未来的侄媳妇说话,这样的人不能当证人!”
说完,便隐匿在了人群里,只是有了他开头,顿时有不少人附和起来。
陆知县看着眼前棘手的场面,心里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个时候要是让甘梨下去,那甘桃就彻底没了胜算。可要是强硬的留下甘梨,百姓们又不信服……
就在这个时候,甘梨看了一眼陈大年,凉凉的笑道:“陈秀才,你急什么?我今日不是来作证人的。”
“不是来做证人?”陈大年一怔:“那你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