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子显被关通海一语打断,方才所言之事,竟如烟云散去,一时怔怔,良久方回神,继而缓缓道:“你可曾记得,那一路之上香气袭人?若老夫所料无差,定是五毒教那小丫头暗中施毒。”
梅剑之闻言,心中惊诧莫名,忆起那一路之上,果真香气四溢,当时只道是山间野花野草之味,甚觉怡人,未料竟是莫水笙暗中所为。他念及此处,突然心中一凛,又想道:“倘若那香气便是毒物,此刻我不亦中了招了?可是为何两位前辈看起来中毒之状甚深,我却未觉有何不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剑呆立半晌,撩起长袖,凝视自己双臂,只见那两条臂膀光洁如玉,哪里有半点黑印?一时惊诧莫名,皱眉不语。
虚子显瞧他神色犹疑,便道:“小兄弟,你应当也是中了毒的,但依老夫判断,此毒乃由鼻入肺,越是内力精深之人,毒性侵入越深,小兄弟你内功修为尚浅,或许因此毒素未能侵入五脏六腑.....”
梅剑之道:“如此说来,那妖女一早便察觉我等三人蹑踪其后,暗中施放毒物,神不知鬼不觉。若遇高手,只要催动内力,毒气便悄然侵入脏腑,直至发作不治。而若遇武功平平之辈,即便不受毒性影响,亦难逃其手,到时便可一网打尽.....”言至此处,只觉此女心机之深,难以窥探。
“初时接她那二枚催骨银梭,以真气催散片片梭叶,紧接着后两梭再至,便无论如何也使不出内力,其中缘由竟是....竟是已经中了毒么?梅剑之暗暗思忖,仍然不解,“虚前辈所言,只要催动自身内力,那毒素便侵入骨髓,但适才为两位前辈疗伤,我却未感丝毫不适,这又是何道理?”
崆峒二老见梅剑之眉头紧蹙,低头不语,只道他是心中害怕,担心自己步其后尘,年纪轻轻便丧了性命,岂不可惜?
关通海干笑两声,宽慰道:“小子,不必忧虑,只要你不过度催动内力,一时半刻也死不了!”
梅剑之默然不语,并非因恐惧,而是心中尚存疑惑。虚前辈的推断虽有几分道理,却并非完全正确。若依他所言,自己在接那几枚催骨梭时便已中剧毒,何以能撑至此时?他未曾研习医毒之术,难以明了其中奥妙,心中虽急,却无计可施。又想崆峒二老行走江湖多年,即便推断有所偏差,也应相差无几,许是自己体内的毒素尚未发作罢了。
当下说道:“虚前辈、关前辈,此毒可有破解的法子?”
“若是寻常毒药,以老夫二人功力,尚可运功强行逼出,但此毒非同小可,寻常解毒之法,实难奏效。若强行运功,反会加速毒气攻心,无异于自寻死路。”虚子显面色凝重,沉声说道。
关通海亦是面色阴沉,摇头叹息:“此毒诡异,老夫二人曾试着运功逼毒,却不想越是运力,毒素便越深一分,初时老夫二人只右臂上一道黑线,此时已生出三道来....看来当真是天意,要叫你我师兄弟两人命丧于此,哈哈哈.....咳咳....”
“那....那便在这儿等死么.....”梅剑之黯然伤神道。他虽三番四次被崆峒二老胁迫,却始终未存怨恨之心,此刻听闻两位前辈不日即将毒发身亡,眼睁睁瞧着,却毫无办法,不禁一阵难过,泄气般地垂坐一旁。
时值黄昏,天边余晖如血,映照着山峦的轮廓。二老一少,静默无声,各自心事重重。丘三望依旧不敢靠近一步,只在溪水东首的石上,远远地坐着,目光中满是不安。
天色渐暗,阳光躲入群山之后,只余隐隐红斑。虚子显和关通海解开束发,褪去外衣,只留下贴身的里衣,横卧于地,任由晚风轻拂。梅剑之从远处拾了干柴回来,见二人模样颓唐,全无半分初时在岛上所见英姿勃发之气势,心中不忍,一时情难自控,竟红了眼眶。
虚子显瞧他与自己和师弟不过相处短短几日,便甚是关怀,心中感慨,若能早些时日相遇,定将他纳入崆峒门下,倾囊相授,师徒相随,共闯江湖,那将是何等快哉。但如今自己已是多活一日,便少一日,哪里还有得余力去收徒传艺?想至此处,不由一声轻叹。
这虚子显自少年时便潜心修习,待得艺成下山,江湖游历,不久便声名鹊起。曾有无数崆峒派的年轻弟子欲拜其为师,他不是以品性不端拒绝,便是以天资不足的理由驱赶出去,两者皆符合之人,又觉其性格沉闷无趣,说不过三言两语,便已心烦。
久而久之,崆峒山上数百弟子,竟无一人能入其法眼。即便有人心怀崇敬,但一想到虚子显那古怪脾气,也只好望而却步。如此数十年过去,同门师兄弟大多已各自培养出得意弟子,即便是久不回山的关通海,也将所学倾囊相授于家中子女,就算资质不足,难于其父江湖地位相较,但总算一身精妙武学得以传承。
他与梅剑之一路相处,但觉此人素爱诗词文赋,又懂奇门术数,与自己年轻时颇有几分相似,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欣赏之情。但因从中作梗那伏牛山五虎之事,又觉此人助纣为虐,故意支开五鬼,实非正派人士所为。
此时虚子显命在旦夕,收徒之心越发强烈,再顾不得旁的,沉声向梅剑之问道:“梅小兄弟,老夫有话问你,你可坦然回答……”
梅剑之一边燃起篝火,一边道:“前辈但问便是。”
虚子显道:“老夫观你内功路数,颇似武当派的内功心法,你师父是何人?”
梅剑之闻言一愣,心中暗自思量,若直言自己一身内功乃随义父鹤老翁所学,一个武当弃徒,教了一个非武当派的弟子内功,此事若传将出去,于武当派的声誉大为不妥。若又谎称自己是武当弟子,却又对虚前辈不敬,有欺瞒之嫌。思前想后,梅剑之只得坦然道出实情。
虚子显和关通海听罢,皆是一惊,关通海挺身坐起,面露惊异之色,奇道:“小子,你义父鹤风竹现在何处?”
梅剑之神色一黯,低低地道:“义父他老人家,已于数日前仙逝……”言罢,他稍作停顿,又轻声问道:“两位前辈,莫非认得义父?”
“自然认得...咳咳....不但认得,还交过手,咳咳....”关通海一边咳嗽一边大笑道。
梅剑心中好奇,忍不住问道:“义父曾与前辈交过手,究竟是为了何事?”
虚子见关通海咳嗽不止,便接过话头,缓缓道来:“那是多年前的事了,鹤风竹那厮突然来到崆峒山门,执意要拜见掌门师叔。恰逢掌门师叔刚把那顽劣小子带回山中,又逢师傅黄山道人仙逝,心情沉重,不愿见客。于是便派了老夫与关师弟前去应对。”
“老夫与关师弟在山下与那鹤风竹有过短暂交谈,他言辞凿凿,声称要寻一位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说是一路打听,那人正是朝着崆峒派来了。老夫便告诉他,虽然山中年轻弟子众多,却未曾见过他所描述的那位白衣男子。哪知这鹤风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信,竟强行闯入门中,执意要寻找他口中之人。老夫与关师弟岂能容忍他在崆峒派中肆意妄为?于是便出手将他撵下了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