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草木生长,皆向阳光,而此地阳光普照,并无遮挡,何以偏生得如此古怪?”梅剑之不解道。
虚子显轻挑眉梢,说道:“不过是那慕容山庄之人,以巧夺天工之术,故布疑阵,欲引人入彀罢了。”言罢,轻点树枝,跃至地面,树上立时失去光照。梅剑之眼前蓦地一黑,再也瞧不清四周方位,繁星点点,立在穹顶,偶尔一阵清风徐徐吹过,夏夜里说不出的凉爽。
梅剑之跃下树。虚子显又问:“你来说说,九宫八卦阵如何破解?”
“此阵亦不是世间稀奇布局,但凡对奇门之术有所涉猎研习之人,皆可破局。虚前辈既精通五行数术,何苦又多此一举问我?”梅剑之心道,转念又想:“他既问我,我若不答,反而显得小气。”于是答道:“只需从正东'生门'进入,往西南方向'休门'出,复从正北'开门'进入,即可破阵。”
“你说的不错,寻常八卦阵以此破解,很快便能寻出方位。可这林中的阵法,并非这般简单。”虚子显说道。
梅剑之闻言,大是不解,回想起初次进林,也是这般八卦大阵,当时凭着口诀轻而易举破解,如今怎地反而不对了?难不成这树林成了精,还会自行移动不成?问道:“那该如何解?”
虚子显长须一捋,得意道:“反着解。”看梅剑之脸状莫名,继续道:“这片深林极是宽广,你说那慕容山庄会蠢得只在深林正中心摆阵么?”
梅剑之却道:“九宫八卦阵又无大小限制,施阵之时,在外扩上几圈便是。古时诸葛孔明率军三千,何其庞大,不也是这般施阵?”
“阔阵是不错,可这阵并非简简单单地朝外围包几圈。”虚子显道,“慕容德选除了武功精湛了得,对奇门术数亦精通非凡,你能想到并破解的,他又如何想不出?”
梅剑之哑口,因着阿离缘故,听得“慕容德选”四字,敬畏顿起,原本心中想好反驳之言,硬吞了回去,唯恐冒犯了已驾鹤西去的前辈。
虚子显继续说道:“依老夫观察,这片岛屿应是环形,密林当中藏有五阵,东、西、南、北、中各施一阵。”说罢,生怕梅剑之听不懂,驱腿蹲下,在地上折了根木棍,画出个圆来,又分别在四个方向各圈一道,正正五个圈。“他们利用地形之便,弟子众多,将这五个不同方位的树丛,重新雕琢栽种,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看似天然的葱葱深林。”
梅剑之目瞪口呆,从来只听闻布阵只布一阵,这种将五个八卦阵法套成一座大阵的,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登时想起适才在林中休息时,阿离的揶揄,不禁一阵臊。再见她时,需得好好赔个罪才是。
“前辈所说反着解,便是按照这阵法位置,调换方向来走么?”梅剑之再不敢狂妄,虚心问道。
虚子显瞧他一眼,神色微展,说道:“领悟的倒是快。”心中想道:“这小子聪明机灵,悟性甚高,又懂得奇门术数,合我脾气。若能收做徒弟,传我衣钵,也不致一身精妙武学付诸东流。只可惜此子被那慕容女子三魂迷了七窍,断不会忠于老夫,可惜,可惜啊!”
梅剑之喜道:“此地处于西首,岂非将口诀调转,正东'生门'进入,改做正西‘死门’进入;西南方向'休门'出,便是东北方向'伤门',将其逐一按方位调换,便能走出了?”
虚子显“嗯”了一声,点点头,起身朝着兀自酣睡的关通海腚上一踹,啐道:“起来了,师弟!”
关通海鼾声刚起,被他惊醒,哆嗦一下,睁眼奇道:“天明了?”
梅剑之看他于危险处境亦能安睡,心中发笑,又想关前辈戎马几载,半生走南闯北,历经江湖,什么样的危险情形没见过?《无量义经》有云:心中无怖,方能无有恐怖。关老前辈必是身心清逸,心胸旷达之人。
关通海怔愣半晌,取剑负背,边走边小声对虚子显道:“老夫这把老骨头,快要被你折腾的散架了。老匹夫,你若敢欺瞒老夫,可别怪我不念咱们同门之谊。”
虚子显走在最前,倏地转身,严肃道:“你说的什么浑话,老夫岂会对你有所隐瞒!”关通海干笑几声,不再出声。
三人沿着来时小道折回,一盏茶后果然回到岔口,依旧是左、右两道。虚子显有意考验梅剑之,对他道:“小子,你来带路吧!”说着将火把一松,扔将过去。
梅剑之接住,往四面绕去,景致如初,暗暗忖道:“我若往右首去,依着方位,仍是死路,这两条岔口,分明是晃人眼球,故意使人误入深陷。”于是后退余丈,仔细走将一圈,隐隐又是两道极黯小路。梅剑之一喜,果然不出所料,对应之处尚藏着两处岔口,只是夜黑风高,又有薄雾遮蔽,适才才未至察觉。不禁暗暗感叹:“亏我还想将这两位前辈引去深处,若然不是虚前辈及时瞧出端倪,陷进去的反而是我了!”想罢,一指那雾最浓的一处,当先走去。
几盅茶过,森林浅淡,雾气尽散,天上明星一闪一亮。三人走出树林,眼前又是茫茫太湖一望无际,映着月色,仿若铜镜,分外朦胧。
梅剑之说道:“前方无路,此刻又是后夜,不如两位前辈在此休息,等到天明再寻舟过去对面。”
虚子显不愿久驻,误了时机,但瞧湖水一望无际,无一船只,只得作罢。三人又前行至湖边,块石零落,有大有小,嵌在沙地。沙地潮湿,站得久了,湿气蔓靴而上,着实不适。
关通海侧目一瞥,见右首不远处一座突起礁石,屹在水岸之间。当先发足奔去,跃上礁石,一斜身,又躺在了石面之上。
梅剑之、虚子显也跃上,各寻一干净处坐下。一时寂静无声,只听水浪阵阵,夜鸟匍匐,好一幅水墨之色。
梅剑之躺将下来,屈在石上,望向对岸。只见漫山遥遥,隐隐绰绰,不知距此何远。心中轻叹,也不知阿离和那五位兄弟此间到了何处,是否也在另一边的岸上。想到慕容离,梅剑之只觉胸中沉闷,宛如压着一块巨石,又想:“此一行不知尚有多少凶险,那崆峒二老看似随和易近,却又说不出的深沉,倘若发觉了我欺他二人,小命不知还能保得住否。但盼老天垂怜,让我梅剑之留着性命,再去见一见、抱一抱阿离。”
此一念,梅剑之再无睡意,翻身坐起,抽出腰间白玉长笛,仔细拂去笛上灰尘,却看长笛尽处一道豁口,裂缝往上延伸数寸。长笛终究玉石所做,遇得硬物,极易破损。往日慕容德选、慕容离均凭着自身内劲包覆玉笛,便是对上利刃,亦不致碎裂。适才被关通海一力挥掷,插进树干,这才遭了撞击。
梅剑之轻轻摩挲玉笛裂开口子,暗道:“这玉笛是慕容前辈留给阿离的,极为珍贵,如今却有损毁,阿离若见了,必然心中难过。需得想个法子补好才是。”思罢,揭开外衫,露出里面衬衣,一发劲撕开大半,小心翼翼裹住玉笛,这才重新插回腰畔。
虚子显犹未睡着,张口道:“老夫倒是从未见过,还有人不撕外衣,只毁内衣的。小子,身上衫子怕是心上人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