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英敛下眸子,直到人到了门前,才撑着床榻坐起来。
“英儿,你瞧瞧谁来了。”
虞老夫人话里带着欢喜,引着陆夫人进了门,“二十多年没见,我竟是糊涂了,连看着长大的孩子都没认出来,怪不得我昨天看她就觉得眼熟。”
虞老夫人拉着陆夫人进了门,满腔的欢喜在看见陆英冷淡的脸色时顿住,这可不像是看见亲人的样子。
先前只听虞无疾说了,陆英和陆父等人的关系不好,难道其中也包括了陆夫人?
她敛下了脸上的笑意,狐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逡巡。
“有劳老夫人。”
陆英起身见礼,目光极冷地落在陆夫人身上,扎得她下意识躲闪,连忙朝虞老夫人赔笑:“多谢老夫人,我们母女可是好些日子没见了,正好说说话。”
虞老夫人听出了送客的意思,也没多留,只是又看了陆英一眼,只是并没有得到回应,她只好揣着满腔困惑走了。
她这一走,月恒也连忙将侍女们都遣了下去,免得待会让人听见不好听的。
“你来做什么?”
陆英坐回软榻上,拿起方才放下的闲书翻看起来,只是一列字来来回回地看,也没读明白什么意思。
“我是看粥棚出了事,你却没出现,担心你出事,就想来看看……”
陆夫人话说的忐忑,目光一直落在陆英身上,将她从头看到尾,似是当真思念的厉害。
陆英心里却只有嘲讽,连月恒也听不下去了。
“夫人这意思是,我家夫人就是用来处理乱子的?这虞家就该和陆家一样,不管出了什么事,不管会有什么麻烦,都把我家夫人推出去顶着才对,是吧?”
这话说得太过刺耳,陆夫人下意识摇头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我真的是担心……”
可她回想着刚才的那句话,想着以往自己和陆家做过的那些事情,嘴边的辩解又有些说不出来了。
她的确是惦记陆英,打从那天之后,她无时无刻不想见她,可她也是真的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孩子来疼爱。
她的确是对不起她。
“英儿,母亲真的没有这个意思,是我说错话了,你别往心里去。”
陆英压下喉间翻涌的痒意,哑声开口:“有什么话直说吧,也没有旁人在,不必惺惺作态。”
陆夫人心口被刺得生疼,惺惺作态……她是真的关心陆英啊,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怎么会觉得她的疼爱是假的?
“英儿,我真的是……”
她眼眶通红,泫然欲泣。
陆英充耳不闻,仍旧低头去看闲书:“若是不想说就请吧。”
月恒作势来送客,陆夫人举起帕子摁了摁眼角,强行压下了情绪,“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来看看你,前几天你也没回门,我心里惦记。”
陆英翻了页书,嘲讽溢于言表,她不回门是因为刚好从山上下来,没来得及,也就没折腾,可即便她真的要折腾,也不会去陆家。
她虽没将这话说出来,可神情太过明显,陆夫人神情还是暗了一瞬,但很快就又打起了精神,无视了周遭的尴尬气氛,勉强笑道:“知道你没事就好,你这是看什么书呢?瞧着不像账册。”
她试探着走近两步,想和以往一样,亲亲热热地和陆英说几句体己话,可陆英的眸子却再次看了过来,她一眼不发,只用那种冰锥似的目光看着她。
陆夫人无措地后退了一步,她受不了女儿这样的目光,像是把她当成了仇人一样。
别这样,她看得好难受。
她深吸一口气,强笑着解释,“我就是好奇,以往没见你看过闲……”
话一出口,她陡然反应过来什么,立刻闭了嘴,陆英为什么看闲书?因为铺子都被陆家人算计走了,她想看账册也没得可看。
陆夫人羞愧地低下了头,这次是真的连看陆英的勇气都没了。
若是铺子庄子都回到了陆家手里,能蒸蒸日上,她兴许还能欺骗自己几句,可这么多天过去,陆长清带着陆承业到处跑,却连自家的事情都没商谈妥当,铺子里更是一团乱麻。
别说和陆英当家时相比了,甚至是连未发家,靠行商度日的时候,都比不上。
家里所谓的顶梁柱,完全不是她想的那样子。
“请陆夫人出去吧。”
陆英又翻了一页书,似是看得十分认真。
可月恒却知道她心情并不好,连忙上前送客:“夫人请回吧,我家夫人要歇着了。”
陆夫人一直绷着的心因为这话有些撑不住了,她看着陆英:“英儿,你真的连话都不愿意和母亲说几句吗?母亲反省过了,的确是对不起你,可好在你在虞家过得还不错,母亲也不算是全然害了你,你就再给母亲一个机会好不好?”
陆英指尖骤然一紧,死死捏住了手里的书,虞家的确对她很好,超出她预料的好。
可若是没有她藏下的那条商路,她会有今天吗?
她已经在抓奸的那天晚上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逃离齐州府了,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苟活,甚至,她可能根本逃不走。
“我为自己争了一条生路,却成了你原谅自己的理由。”
陆英从未听过这般可笑的事情。
陆夫人脸上热烫,她也知道自己无耻,可她们毕竟是母女。
“英儿,毕竟血浓于水……”
血浓于水……
陆英张了张嘴,喉间却翻涌出强烈的痒意,她伏下身剧烈地咳嗽起来,不多时喉间就涌上来一股腥甜,她连忙拿帕子捂唇。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传进来,一只大手在她后心轻轻拍打,帮着她平复了呼吸。
陆英抬眸,对上了虞无疾焦急的眸子。
“你怎么回来了?”
她哑声开口,顺带将帕子收了起来,一只手却攥住了她,慢慢将她的手指掰开,露出了帕子上,那触目惊心的一抹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