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己是,什么人?
奇怪的问题,这种疑问应该是毫无意义的才对。
自己就是自己,难道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解释吗。
可是我——答不上来。
“——”
我是谁?
金固是谁?
是恩奇都吗?
——当然不是。
我既没有过去的记录,也不知道跟他有关的事情。
除了这具机体之外,我们根本没有任何重叠的地方。
我没有使命(价值),没有伙伴,没有选择自由的自我(知性)。
和他完全相反。
啊……
真是难以言喻的可悲。
我,不是他。没办法成为他。
“——”
那么,我是提亚马特神的孩子吗?
啊……在那之前,我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即便是现在也没有改变这样的想法。
那毫无疑问是我的母亲。
只为了提亚马特神活动的人偶——那就是我。
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是。
哈……
提亚马特是我的母亲。
然而,我却并不是母亲的孩子。
因为——被过分地否定了。
就像我对待戈尔贡那样,被同样地对待了。
多么可悲啊……
不过是自作自受的结局。
作为其代价,我已经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机能若能停止就好了。
被创造者抛弃,像丧家之犬一般苟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打从一开始,就毫无归宿。
因为我……只是个冒牌货而已。
——————————————
“……”
金固沉默着,疲惫地睁开眼睛。
入眼的是装饰满黄金的华丽天花板,此刻因没有光线惠顾而显得十分昏黑。
这里是哪里——金固怎么可能不知道。
准确来说,恩奇都,这具机体,怎么可能不知道。
正是因为清楚,金固才感到更加可悲。
——这里是吉尔伽美什的卧室。是这具机体原本的主人的挚友的房间。
而他现在,正像是被施舍一样,躺在根本不属于他的地方。
“……你醒了啊,金固。”
吉尔伽美什坐在窗框上,一条腿落在地上。
微弱的月光从上面洒下来,照亮了他半边的脸庞。
他转头,看向金固,莫名有些忧郁地说道。
不止是这股让金固感到胸闷的,微妙的哀伤感,吉尔伽美什的脸上还残留着疲惫。
之前他一直在忙着给纳比斯汀之牙赶工,并且之后还得继续这么做。
将工作交代给工坊之后,好不容易从繁忙的事务中脱身出来,以为终于能短暂地休息一下的吉尔伽美什,回到房间才想起来,自己的床上还躺着个大宝贝。
无奈之下,只能坐在窗边吹吹冷风,平复一下心情了。
“既然醒了那就赶紧滚吧。”
吉尔伽美什别过头,看向外面。
“随便你去什么地方,走吧。”
“呜——!”
听到这平静的声音,金固十分恼火。
“怎么了?爬不起来吗?”吉尔伽美什还是那副神情,望着外面,随口说道,“这样还算是被誉为诸神最高杰作的家伙吗?”
“你在那里神气什么!”
金固咬牙,急切地坐起来,想要跳到吉尔伽美什面前。
然而,如同毫发无损般行动自如的身体却让他突然发现了异常。
“这是——”
金固颤抖着,用手触碰到胸膛。
“——圣杯?”
他看向吉尔伽美什。
“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你是什么意思?我可是你的敌人!为什么要把这个该死的东西施舍给我!”
金固歇斯底里地喊道,两只手死死地攥紧了褶皱的被单。
但是吉尔伽美什没有理他,只是像没有听到般,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
“——!”
为什么?
看着我啊!
回答我啊!
——金固冲到窗边,双手拽住吉尔伽美什的衣领。
“我不是你的恩奇都!不是……”
“我只是个,被创造出来的人偶,被放进了不同心脏的……人偶而已啊!”
本不应该存在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了。
金固咬着牙,委屈和悲伤喷涌而出。
心脏好沉重,好压抑。
呼吸好困难,简直要把自己憋死了一样,好难受……
——这一切都是金固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糟糕感受。
汹涌的悲伤如决堤的海水一般,冲走了理智。
无论金固怎样拼命地阻拦着想哭的冲动,泪水还是源源不断、控制不住地落下。
可是——就连这胸腔中满溢着的感情,也不是属于自己的事物。
这只不过是这具机体残存的冲动罢了,而自己,什么都没有——!
“……”
吉尔伽美什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看着神情扭曲的金固。
“本王当然知道,你不可能是恩奇都。因为他已经死了,在本王的面前解体了。”
“那为什么——!”
金固激动地拉扯着吉尔伽美什的衣领。
“但即便如此!你依旧是本王庇护的——不,是友爱的对象。”
吉尔伽美什抓住他的手腕,搭在窗沿上的腿放下来,站到地上。
“灵魂不同,那又怎么了?”他俯视着金固,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说道,“你的身体仍是这大地上独一无二的天之锁,是属于本王的东西!”
两人的立场在一瞬间转换了。
明明就在刚才,还是金固对着沉默的吉尔伽美什肆意发泄,然而现在却已经变成了金固被吉尔伽美什的气势压倒,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去。
终于,金固无路可退,不知所措地跌坐在床上。
“哼,那家伙总是坚持自己是个兵器。”
“那么按照他的说法,你就是本王最趁手的兵器的后继机体,本王关心你又有什么不对!”
吉尔伽美什微微勾起嘴角,义正言辞地震声道。
金固瞪大了眼睛。
“可是……我……”
“还在纠结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吗?但是随便你了。”吉尔伽美什转身向房门走去,“世界末日就要到了,随便你想做什么吧。”
“虽然你整天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失去了一切——但别搞笑了。至少现在,你还有那份自由。”
最后看了一眼金固,吉尔伽美什关上房门。
“……”
听着从背后传来的哭声,吉尔伽美什叹了口气。
他还是第一次干这么没面子的事情——把许诺给别人的赏赐收回来。
是的,被吉尔伽美什塞到金固胸膛里的,是乌鲁克大杯。
这个黄金杯子本该被交给藤丸立香的,而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
吉尔伽美什不是言而无信的人,说会把乌鲁克大杯给迦勒底,那么就一定会实现。
所以其实他已经忍痛把杯子交给藤丸立香了。
只不过,藤丸立香表示,她只要魔术王的圣杯,对乌鲁克大杯没有需求,而且它实在是被梅林整得太丑了,让人没有一点收藏的欲望,于是就把它还了回来。
要是放在平时,吉尔伽美什肯定会因为赠礼被拒绝而“龙颜大怒”,但是现在嘛……
为了救金固,也只能捏着鼻子做些不光彩的事情了。
——吉尔伽美什揉了揉眉心,向大殿走去。
此时,距离作战开始还剩下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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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塔中,以及神塔外面,此刻已经聚集了许多的士兵。
这些都是决心要与乌鲁克共存亡,自愿在战斗中死去的勇士。
几乎是能上的都留下来了。
剩下的大多都是没有战斗能力的老弱病残,此刻已经被安置到北壁,至少也要在乌鲁克完全沦陷之后才会被杀死。
怎么说呢,对人类这个物种来说,能有这样的统合度已经非常吓人了。
为了保护身后的家人,为了保护乌鲁克,必须要豁出性命去战斗——这是身在此处的每一位士兵共有的觉悟。
也许现代人对这没什么概念,但放在古代那简直是不得了。
要知道绝大多数的人上战场可不是因为自己想上,而是被逼上去的。
你以为的古代打仗:两支军队对撞,头破血流,誓死方休。
实际上的古代打仗:前面几个人像愣头青一样冲上去,一群人缩在后面看傻子表演,然后转身逃跑。
不然你以为督战队这玩意是怎么出现的?
没人想平白无故地死掉。
面对死亡的恐惧可不是这么好克服的。
就像我们极有素质的现代网民,看个小说就觉得自己也能杀人不眨眼了,结果现实生活里连只鸡都不敢杀。
这就是认知差异。
不站在同样的立场上,人类是无法完全理解他人的。
“准备好了吗?”
吉尔伽美什端坐在王座上,向面前的魁札尔·科亚特尔问道。
“当然~”
魁札尔·科亚特尔自信满满地说道。
藤丸立香和玛修站在她旁边,等会儿会和她一起行动。
芝诺比阿和伊斯坎达尔则是一人统领一边的军队,准备到南门去和拉赫穆交战。
至于以诺修斯,藤丸立香找了半天也没看到他的影子。
“那么,时间差不多了。提亚马特神已经快要抵达岸边,就算真的准备不足也只能上战场了。”
吉尔伽美什站起来,将手臂挥起。
“此刻乃是临近午夜之时!但是勇士们啊,等待吧。靠自己的努力去迎接黎明的到来!”
“这场决战没有战术!拿出你们的全力即可!”
他大声喊道,视线扫过下方的每一个人,仿佛要将他们的模样全部记在心里。
最后,吉尔伽美什将手伸向前方,反手握拳。
“代号,提亚马特歼灭战!”
“作战——开始!”
“是!”
众人举起拳头,回应道。
——————————————
作战开始十分钟后,神塔走廊。
哒哒哒。
空无一人的廊道上,一个人影快速地走着。
她戴着比前线的战士还要厚重的头盔与铠甲,将身形包裹得严严实实,手中还握着一柄长矛。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她的步子里没有半分迷茫,想必是已经做足了觉悟。
不从正门离开,而是选择走如此僻静的小道,恐怕是为了躲开谁的视线,如飞蛾扑火般,去往不该去的某处。
面对这样的人,应当尊重她的意志,见证她的结局。
然而……
“你想去做什么?”
以诺修斯靠在拐角处的墙上,双手抱胸,对面前的这人问道。
“……”
“弥赛亚大人。还是瞒不过您啊。”
西杜丽摘下头盔,露出此刻再没有面纱遮挡的脸。
“请放我过去吧。市民们都在努力,我怎么能缩在后方呢。”
她无奈地微笑,如恳求一般,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以诺修斯。
“会死的哦。”
以诺修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知道,可是我还是要去。”
西杜丽将左手放在胸口,眼神坚毅。
“因为我是——”
——砰。
她失去意识,无力地摔倒在地上。
“……”
以诺修斯慢慢抽回手掌,垂下金色的眼眸。
“抱歉啊。”
他看着昏倒在脚下西杜丽,轻声低语道。
“践踏他人尊严与自由的恶种。我本来,就是这种东西呢。”
“……那么,她就交给你了。”
以诺修斯抬起头,眼中倒映出某个绿色的身影。
“——金固。”
——————————————
作战开始三十分钟,波斯海湾。
“Aaaaaaa——!”
在涌动的黑潮之上,美丽之人——提亚马特高声吟唱着。
此时,她距离海岸还有着接近五公里的距离。
虽说还没有抵达,但也已经相差不大了,因为她脚下的黑泥已经只剩一公里的距离,就能冲上海岸。
地面上,海面上,拉赫穆多到不计其数。
从空中望下去,密密麻麻的一片,看得藤丸立香直犯恶心。
“魁札尔·科亚特尔,对她使用宝具吧!”
她向着骑在蓝色翼龙身上的魁札尔·科亚特尔喊道。
“好嘞~!魔力的供应就交给你啦~!”
没有拖沓,魁札尔·科亚特尔立刻举起手臂,向天空张开手掌。
“过去存在于此,现在也亦然,未来也存在于此!”
太阳历石化作金色的历法阵从魁札尔·科亚特尔的掌心飞出,于空中展开。
“疾风啊,来吧!雷鸣啊,降临吧!”
在吟唱中,太阳历石化作魔境的大门,几近赤红的太阳之火在其中央复苏,落向魁札尔·科亚特尔的手掌。
“此乃拂晓明星(金星)闪耀之时!太阳亦在彼方照耀!”
——终于,那手掌接住了火。太阳之炎开始迸发,吐出赤红的火舌。
“『太阳历石(predra del Sol)』!”
呐喊着,魁札尔·科亚特尔从翼龙的背上跳下,如一颗坠落的太阳般笔直地冲到提亚马特的面前。
下一刻,太阳,爆发了。
“AaAAAAAAaaaaaaa——!”
呜——轰————!
在提亚马特逐渐失真的悲鸣声中,恐怖的太阳之火自海上绽放。
首先是一片鲜艳的赤红,紧接着,包裹其内的橙红色自冲击的中心爆发。
在火焰迸射的最中央,乃是刺眼的白炽光点。
从那往外,逐渐变成辉煌的金色、橙红色、以及最外围的赤色。
如太阳降临炙烤大地的炼狱般的温度瞬间蒸发了大海与黑泥,连同海洋底部的岩石,全都一并熔化成一片炽热的岩浆。
在这岩浆海上,提亚马特和拉赫穆的身影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喘着粗气、小腿都淹没在岩浆中的魁札尔·科亚特尔。
“干……掉了吗……?”
举盾挡下余波之后,玛修愣愣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岩浆海面。
“我也希望是这样啊……但果然还是谨慎一点好。”藤丸立香点了点手环,“医生,情况具体如何?”
另一边的罗玛尼死死地盯着屏幕。
“提亚马特神……灵基崩溃确认。魔力炉反应……”
“停止!”
“没错!提亚马特神已经被消灭了!接下来只需要回收圣杯,就结束了!”
“啊~,真是多亏了魁札尔·科亚特尔啊,没想到她还藏着这样的大杀器。”
罗玛尼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喂~喂~!工作可还没结束呢?”
达芬奇不怀好意地笑着,从椅子后面伸出手,捏着罗玛尼的肩膀,脸颊靠在他的头顶。
“得等她们安全返回之后才能休息哦?”
“知道了知道了!这个时候就别来提这种扫兴的事情了嘛!”
罗玛尼生无可恋地喊道。
“啊——!我要不行了,好想吃草莓蛋糕!”
“……”
达芬奇愣愣地看着主控台的屏幕。
“……喂,罗玛尼。”
“嗯?”
罗玛尼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达芬奇的眼神逐渐变得惊恐。
“——那个,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