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鲁大步走到平瑞宝身边,将之扶起。平瑞宝的目光在对方英俊的脸上逡巡,满心都是不可置信。
这人就是将来覆灭大周,平定四海,横扫六域八荒的天下共主?怎么会?自己竟然一点也没看出来!
朝鲁的面相并不算好。哈剌赤是个小部落,以养马着称,虽略有资财,却只有四五百号人,壮年劳力二百余,剩下的都是老幼妇孺。
就连落难的乌鲁格,气运也比朝鲁强盛,至少乌鲁格还有显赫的身世和强硬的靠山。朝鲁的十二宫,星曜都很黯淡,这辈子不可能大富大贵。当个小部落的首领,劳心劳力到死,就是他的宿命。
也因此,平瑞宝从来没把朝鲁放在眼里。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天下共主?
然而方众妙是谁?方众妙是手握天命的大周国师,是已经立下道场,在世封神的超凡存在。她说的话怎能不信?而且那是她的心声,心声更加不会骗人!
平瑞宝的脑子已经乱了,心脏砰砰狂跳。
朝鲁正用他的大手握着平瑞宝的胳膊,掌心的温度略高于常人。平瑞宝屏住呼吸,默默把自己的脸颊憋红,声音轻柔地说道,“首领,多谢您搀扶我。”
朝鲁摇摇头,随后看向附近劳作的几个奴隶,命令道,“你们过来。”
几个奴隶慌忙跑到近前。
朝鲁放开平瑞宝,对几个奴隶沉声说道:“帮宝音姑娘清理秽物,再去为她烧一桶热水沐浴。”
几个奴隶看了看平瑞宝,脸上全是惧色。
朝鲁冷笑道:“他们平日最听你的话,看见你走出帐篷就马上围拢过来,满口的奉承之语。可你今日不过打死一个人,他们就不愿再侍奉你。我早就告诫过你,对待奴隶,一定要用鞭子和烙铁,不能施以仁慈和善心。”
平瑞宝默默低下头。
几个奴隶恐慌至极,连忙跪在地上帮平瑞宝擦拭靴子和裙摆上的牛粪。
方众妙来到近前,目光扫过几个奴隶,心中不由忖道:【哦?这女子平时竟然对奴隶们极为和善?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饕餮命格的人皆是自私自利,心狠手辣,欲壑难填之辈,手里但凡有一二分权力,便会耍十分的威风。】
【这女子在部落里地位颇高,理当作威作福,却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活菩萨。】
【她这般委屈自己是为了什么?】
方众妙幽深的眸光扫过平瑞宝的脸庞。
平瑞宝汗毛炸立,想要用胳膊环住自己的身体,却又死死按捺下去。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衣服被方众妙扒了个精光,心底里涌上强烈的羞耻和恐惧。
明明是她能偷听方众妙的心声,为何她却觉得自己才是被窥视,被洞穿,被完完全全掌控的那一个?
心慌意乱中,上空又飘过一道声音:【原来如此。能让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对一无所有的奴隶们欺骗讨好,原因只有一个,这女子早就知道如何窃取旁人的气运。】
【奴隶们生活在无尽的苦难中,稍微给点善意,就能换来他们极大的感激。他们是最容易得手的目标。】
【想来,这女子杀死恋人的时候,偶然发现了更为快捷的夺运之法,这才暴露了本性。】
【不愧为饕餮命格,只要能让自己获得最大的利益,她可以伪善,也可以凶性毕露。】
平瑞宝越发想要环住自己的身躯,被剥光衣服的感觉又来了!
她飞快瞥了朝鲁一眼,转而去看跪在脚边的几个奴隶,心中的恐慌慢慢散去。还好,只有自己才能听见方众妙的心声。
方众妙审视周围那些奴隶,忖道:【这女子对每一个奴隶都很友好,可见她这双天眼只能看见气运,却不能窥探命轨。】
【若她似我这般手握乾坤,执掌天命,她就该知道,对每一个奴隶都施与善意,并不能达到目的。】
【一丈开外戴黑色毡帽的奴隶,穿蓝衣捡牛粪的奴隶,不远处正在捆扎干草的奴隶,命宫里都高悬着天府、天相二星,皆是赤胆忠心之辈。将这三人笼络过来,得到的气运会比所有奴隶的气运加起来还多。】
平瑞宝弯腰用匕首刮掉裙摆上的牛粪,实则迅速扫视周围,很快就看见了方众妙点出的三个奴隶。
没错,这三个人最初给她的气运是最多的,后来发现她对谁都一样,给的气运就少了。早知如此就该对他们特殊一点,终究是自己贪多了。
平瑞宝心里一阵懊悔,紧接着又觉得怨愤不平。同样开了天眼,为何方众妙能看穿每个人的命运轨迹,自己却糊里糊涂,举步维艰?那些五彩缤纷的星曜,她真的弄不懂它们是什么。
朝鲁蹲下身,用刀鞘刮着平瑞宝裙摆上的牛粪,面容十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方众妙的目光扫到不远处一名衣衫褴褛,身形佝偻的奴隶,唇角不由上扬。
【这个奴隶是祸患,留不得。】
哪个奴隶是祸患?平瑞宝想要抬头去看方众妙的脸,然后顺着她的视线去找人,却又不敢。这样做太明显,会暴露自己。
朝鲁将弄脏的刀鞘在草地上刮蹭干净,站起身说道:“这位姑娘,你们的货物已经搬进帐篷,你最好也进入帐篷,不要在外面乱逛。”
方众妙侧头看他,问道:“你怕我为你惹来麻烦?”
朝鲁直言不讳:“是。可汗已经颁布禁令,不准草原各部用马匹交换你们的货物。附近总有可汗派来的骑兵在游荡,若是发现了你们,我们整个族群都会被杀光。想要安安生生做完这笔买卖,你们最好老实一点。”
方众妙上下打量男子,问道,“你们有多少匹马?”
朝鲁说道:“有一百多匹,其中一匹公马是汗血宝马,可日行千里,配种的能力很强。若在往常,得用同等重量的黄金来换,但如今世道不好,你们用一百石粮食和一百斤食盐就能换走。”
方众妙看向四周。
朝鲁解释道:“马群被马奴带出去放牧了,晚上才回来。我得到消息,可汗的游骑今日必然会路过此处,你和你的同伴最好待在帐篷里。”
方众妙这才收回视线,缓缓朝刚搭建好的几座帐篷走去。
她的属下们正聚集在那里,看似围着篝火聊天,实则目光紧紧锁定她,时刻防备着有可能发生的危险。
朝鲁龙行虎步,径直走向主帐。
平瑞宝在几个女奴的搀扶下也走回自己的居所。她心里猫抓一般难受,恨自己为何要摆谱。在草原立下道场,以神之名掠夺信仰和气运,她将获得统御四海的权力。她是疯了才会拒绝方众妙的提议。
就在这时,一道缥缈的声音缓缓在空中荡开涟漪:【朝鲁首领,饕餮宝音,以你二人为棋子,这草原早晚有一日是我方众妙的囊中之物。】
朝鲁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帐帘后,脚步未有停顿。
平瑞宝暗暗咬紧牙关。好啊方众妙,你想拿我当棋子谋算草原,殊不知我这饕餮凶兽却能反过来一口把你吞掉!我们走着瞧!
片刻后,草原深处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漫漫黄沙飘荡过来。几个奴隶连忙打开马圈的围栏,欢呼道:“哈鲁败回来了!”
哦?是那一百多匹马回来了?方众妙站在原地,转头看去。
一匹汗血宝马遥遥跑在马群前方,雄健的肌肉块块隆起,油亮的毛皮浸出血色,长长的鬃毛随风飘舞,异常神骏。
一个比汗血宝马更为雄健的男子骑坐马背,没有配备马鞍、马镫和缰绳,却能完完全全驾驭这匹野性难驯的马王。
男子的脸沾满黑漆漆的污物,看不清容貌,一双狭长的眼睛在疾风中微微眯起,目光锐利如鹰。
奴隶们已经把围栏打开,他却视而不见,狠狠拉扯马鬃,令马王腾空而起,越过所有人的头顶,稳稳当当落在几丈开外。
方众妙的眼睛亮了。与她同来的死士们纷纷站起,禁不住低喝:“好马!”
名叫哈鲁败的马奴扯着马鬃调转马头,目光随意地扫过整个部落,看见方众妙,微眯的双眸猛然瞪大,两只手不自觉地放开马鬃,猝不及防地坠落马背。
他仰躺在地上,一下一下眨着眼睛,目光直愣愣的,嘴唇一开一合,却发不出声音。
之前被方众妙提及的三个奴隶慌忙跑过去,飞快检查他的身体。
“哈鲁败,你在说什么?你好好做口型,我看不懂。”一个奴隶见他嘴巴开合不停,于是焦急询问。
另一个奴隶竭力辨认,不太确定地说道:“他好似在说达古娜。”
达古娜,这是蛮族诗歌里常常赞美的女神,有着超凡的美貌与法力,是自然之灵。每一个蛮族男子都幻想过达古娜的形象,在睡梦中深深为之痴迷。
几个奴隶笑起来,打趣道:“这小子想女人了。”
哈鲁败眨了眨眼,然后猛地爬起,慌忙四顾。没有,原本站着人的地方现在空空如也。果然是他的幻觉吗?
就在这时,一道空灵的声音响在他耳畔:“你能看清我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