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闹过后，离宽又问起此城中的病情。
离桑悠悠叹一口气，“目前只能稳定情况，要研制出治愈病症的药方，恐怕得耗费些日子。”
离宽见她眉头紧锁，便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头。
“药材的事不必担心，二哥可以不间断的给你提供。”
离桑又问他，“此事太子殿下可有表态？”
离宽道，“太子殿下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救下玉川百姓。”
“不图名利，他只想这一方百姓平安。”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中有欣慰也有敬佩。
有铁血手腕，又有爱民之心，这样的人，天生就适合那个位置。
离桑点点头，看他一脸被折服的模样，免不得问了句题外话。
“那你这些银子，他报销吗？”
离宽一副你不懂的神色，“报什么报，为殿下办事是我的荣幸。”
想了想又叹一口气，“二哥也只能尽些绵薄财力了。”
离桑：“……”
总觉得自家二哥这副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值钱呢。
“走吧。”
离宽抬脚要往里进，离桑拦下他，将一条熏过的帕子递过去。
“捂住口鼻再进去，进去的路上尽量不要接触任何人。”
离宽点点头，抬手接了帕子绑在口鼻之间，这才随着离桑的脚步往里走去。
很快，离宽带着几十车药材和粮草就进了城。
随着一车一车的药材进城，前往城中的病患们一个个脸上都闪烁着希冀之色。
看着那些眼神中满是痛苦与期待的病患，离宽的内心被深深触动。
直到此时，他才对自己所行之事才有实感。
他一路西进，舟车劳苦费尽心力，对他来说只是为了离家的未来。
可如今看到这些受病痛折磨的百姓，他才醒神，自己带来的这些药材和粮草，可能是玉川百姓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离桑见他愣神，也并不多言。
离宽并非什么典型的富家公子，骄奢恣意风花雪月。
他年少有为，外出经商，一己之力将离家资产翻了数倍。
但恐怕也从未直面过如此残酷的人世疾苦，受些震撼也不足为奇。
离宽紧紧跟在离桑身后，踏入临时医馆。
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医馆内人来人往，郎中们忙碌地穿梭在病床之间，为病患诊断、换药。
离桑径直走向一位病情严重的老者，熟练地为他把脉、查看症状，随后迅速开出药方。
离宽在一旁看着妹妹专注的模样，有钦佩也有骄傲。
“青竹，带我二哥去烟棚消毒，再去面见县令大人。”
离桑一边忙碌，一边吩咐。
青竹点头，领着离宽走开了。
玉川县内，密密麻麻的病患不断往临时搭建的医棚里涌来，而后被人有条不紊的分好列队。
青衣大夫们穿行其中，妥善处理所有病患。
有不少年轻人在病情得到控制后，加入青衣队学习医理，帮着接待病患。
但病患们一路过来，很多都倒在了路上，无论是出于人道还是防止感染，都需要安排出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处理。
当日下午，离桑在忙过劲儿后，与郭县令商议之后，决定分出青衣队的人，往周边各个郡县去，设立医棚控制疫病。
在抗疫前线，每一分每一秒都尤为珍贵。
当天晚上便定下了四个小队，分别前往玉川周边的四个郡县去救治病人。
而离宽这边，则继续往各个郡县提供药材。
有他在，离桑自然不需要再耗费钱财，民心所向。
他的背后是太子秦墨，对正确的人来说，得民心者得天下。
对离桑来说，民心所向只会棘手，她要的只是让百姓免于苦难，博得声名让太后忌惮，不敢下手。
所以就算离宽不来，离桑此行也是皇权授命，民心所想也归于皇权。
她可是有皇帝的圣旨，亲自出来给静妃娘娘找药，怎么不算皇帝授命呢？
如今疫病已然全面爆发，整个关中地区都已经对外封禁起来，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道上冷冷清清。
唯有那临时医馆所在之处，灯火彻夜通明，人来人往。
有了青衣队分出去对其他几个郡县的帮助，就近几个县的疫情都得到了控制。
连轴转地忙了将近一个月，离桑才稍稍缓过一口气。
她站在临时医馆外，望着渐渐恢复生机的街道，心中有几分说不出的成就感。
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当初从玉川寄出来的那封信，究竟是师门何人所写，她未曾去深究，也没有时间去深究。
但她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说给师父长脸，应该也没给师父丢人吧。
扑棱棱棱——
一只白鸽翻越过屋顶盘膝下来，落在栏杆上。
青竹捉过来，取出鸽腿上绑着的信筒，快步走到离桑身边将信递过来。
离桑拆开看了一眼，是柳如烟寄过来的，与她简单的讲述了一下这段时日以来，京中发生的故事。
离京之后，果然不少京中武将家中都出了问题。
若非离桑留了线索，让他们有指向性的查，他们甚至都查不到太后的头上。
有了离桑的提醒，太子那边暗自部署，免除了几个太子党派的武将受到殃及。
再往后，便是闲聊些八卦了。
自打初一那日见过柳轻，陆延骁便三不五时的去国医府找她。
但每次都被柳轻赶出去，不论他说什么，如何温言软语相求，柳轻都没有半点心软。
到最后，他甚至连国医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最终，陆延骁只能在国医府外徘徊，最后黯然神伤离去。
离桑看到此处，唇角不自觉的弯起笑意。
还好，柳轻没有心软，她是彻彻底底的放下来。
这个时候，陆延骁越是纠缠，柳轻就越是反感。
离桑提笔将自己这边的情况简短写下，告知她疫病已经初步控制住了，只等她研制出能治愈的药，就能彻底结束疫病了。
白鸽迎风振翅，将消息带出玉川，一路往京城而去。
一日忙碌过去，夕阳西下，病患们挤在宽广的临时医馆中休息，远远看去一片静谧。
好在已经入了春日，若早两个月爆发疫病，隆冬大雪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
离桑一身利落的青衣，身边跟着青竹与赵良，一路往重病区域走去。
很快，几人就进了一间封闭的棚子。
里头躺着六七个面色蜡黄的病患，见了离桑，都吃力的想要爬起来感谢她。
离桑摆手制止了他们，青竹将手里拎着的药盒放在桌上，端出几碗药放下。
喝过药后，离桑开始逐一为几人诊脉。
七个重患的脉她把了许久，眉头紧锁。
她今日跑这一趟，并非是单纯的来诊脉和送药。
研究了这么长时间的病情，她也摸出一点苗头来了。
玉川这场疫病，看似是由水源污染引发的时疫，但在深入研究后，离桑发现其中暗藏玄机。
控制疫病并不困难，但要破解症结所在，却好像如何都抓不到关键的点，像是被什么东西严防死守一般。
这不像简单的自然引发的疫情，反而像是……
经过漫长的整改后，完善的一种疫毒。
她隐隐觉得，这背后或许还有其他因素在作祟，绝非简单的疫病传播那么简单。
还没等她想出什么所以然来，便听见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叩叩叩——
“国医大人，出事了，郭大人请您过去呢！”
是县令身边的差役，离桑没有再多留，起身便出了门往外走去。
外头那差役满脸焦急，离桑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人摇了摇头，“不知道，方才大人接到一封信，便着急忙慌的让小人过来请您了。”
离桑颔首，快步跟上他。
很快，几人就到了县衙内，先在烟棚熏过艾烟后，他们才进了县衙后院。
庭院里，郭跃正焦急的来回踱步，看见离桑等人过来，眼眸一亮连忙迎了上去。
“国医大人，您可算来了。”
说着，他便将手中一封信递到离桑面前。
离桑拆开信，一边坐在庭中石桌前，一边细看。
信是关中封禁圈最外围的郡县传过来的，信上说，皇帝派来抗击疫病的人，尽数被截杀在了封禁圈外江游一带。
四位太医院的御医，还有十数太医院弟子，以及二百随行将士，无一幸免。
携带的十二车药材与粮食，都不知所踪。
“江游一带只有黑云寨一窝土匪，前几月下官已经带人去剿灭过了，还上上书朝廷说明了此事。”
郭跃长吁短叹，满脸的担忧。
“逃窜的残党不过十数人，怎么如今还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来捣乱？”
自己剿匪不力，导致朝廷的救援队伍全军覆没，单是想想他都觉得脖颈子一阵阵的发凉，好似屠刀已经悬在脑袋上了。
离桑将信反扣在桌上，却是摇了摇头。
“郭大人不必着急，此事绝非黑云寨所为。”
“这些人是来救援疫情的，若是病情出了城，黑云寨同样难逃一劫，他们不会这个时候动手。”
“再者，别说他们只余十数人，便是百人也不敢轻易对京中派来的队伍下手，况且还有二百随行将士。”
“这其中必有隐情，背后怕是有更为强大且居心叵测的势力在操控。”
离桑目光深邃，语气笃定。
郭跃一愣，而后神色渐渐愠怒，“可若是如此的话，到底会是什么人，会有这样大的胆子？”
离桑站起身，在庭院中踱步沉思片刻，说道。
“郭大人，你即刻派人沿着江游一带仔细搜寻线索，看看能否找到劫杀现场的蛛丝马迹，以及失踪药材和粮食的下落。”
“我会将此事火速飞鸽传书告知太子殿下，他那边查起来，或许会比我们更容易。”
郭跃连连点头，“是，下官一切依照国医大人吩咐！”
自打上次离宽送药过来，他便知道离桑是太子一脉，对她更是敬重有加。
当日夜里，离桑便书信一封，放飞白鸽出去。
目送那只鸽子消失在夜色中，离桑沉眉，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
青竹为她披上一件斗篷，低声开口。
“夫人，夜里寒凉，您注意身体。”
她仔细的给离桑系好斗篷，“疫病已经爆发这么长时间，朝廷的人还未抵达玉川，如今整个关中地区，都靠您撑着。”
“您可千万不能病倒了。”
离桑微微颔首，她自然明白。
活了十多年，她还是头一回觉得自己这么重要。
“青竹，你说朝廷的人为什么这个时候才过来？”
这么久了，她甚至都以为皇帝知道她在这里，不会再送人过来了。
“按照郭大人所言，我们到玉川的时候，往朝廷去信的加急信件就送出去了，朝廷早就该收到消息了吧。”
“我们驾车过来一趟尚且不足十日，就算再慢，朝廷的人半月时间，也该抵达玉川了。”
“可如今都快两个月了，陛下才安排人过来救援……”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青竹低嗤一声，冷笑道，“还在半路让人给截了，真是废物。”
这话却听得离桑一愣，“半路让人给截了？”
她眼瞳骤然一震，“莫非……”
“莫非先前玉川派出去传信的人，也被截杀在了半路，而朝廷那边，则根本没能第一时间接到玉川爆发疫病的消息？”
若是如此，待得疫病爆发之后才传入京中，皇帝让人查证过后，方才往这边拨人，如此才能说得通。
青竹面露思索，“如此一来，先前听赵良与县衙差役闲聊，似乎说起过，当时县衙中派出去传信的几人，都没有回来过。”
“原本城中疫病爆发，传信之后不愿回来也并不奇怪。”
“如今看来，派出去四个人，一个都没回来报信，似乎的确有些蹊跷。”
离桑的脸色愈发凝重，若真如她们所推测，玉川城向外传递疫病消息的人被截杀……
那这背后的势力实在是太过可怕，其布局之深远，手段之狠辣，让人不寒而栗。
这意味着从疫病初现端倪时，就已经有人在暗中操控，故意延误朝廷的救援，任由疫病在关中地区肆虐。
甚至于这场疫病的爆发，都有可能是受人操纵的。
究竟是什么人，能策划出一场如此可怕，如此丧心病狂惨无人道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