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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春时也被这声音惊醒,帐幔里一片漆黑,她挣扎着起身,见俞逖已经穿好衣裳鞋袜,准备出门。

俞逖察觉到她这边的动静,瞥见从红纱帐子里钻出一颗迷迷糊糊的脑袋,焦灼的心情自然而然平静下来。

他快步走上前来把人往床上按,“你再睡会儿,我去看看什么情况,别担心。”

祝春时点了点头,惺忪着眼看他出去。

此时天色朦胧,只隐约有些亮光,天边泄出一抹不甚明显的霞光。

俞逖匆匆系上腰带,边走边问,“怎么了,谁出事了?”

平明深更半夜被俞武那边的人给叫醒,自己都还是一头雾水,因此被问住后难得有些语塞,“俞武说是那个愫姑娘。”

俞逖猛得停住脚步,倏然转头,“不是说给叫怜姑娘的下些腹痛的药?怎么会到别人身上。”

平明也纳闷,回答不上来,只好小跑着跟在俞逖身后,紧赶慢赶的来到大堂外。县衙大堂前面,穿过仪门,就是一条长甬道,甬道的左边便是大牢所在。

按理来说女子应该被安排在女牢这边,但俞逖为了方便套话,特地把那两姐妹安排了外监,正好能够和万大在一处地方。

外监更为靠近甬道,因此不过走了半盏茶时间,俞逖就瞧见神色着急的俞武站在外监大门口徘徊不定,一只手捏着拳头垂在另外只手掌中。

“怎么了,要不要紧?”

乍然听见俞逖的声音,俞武大喜,继而又愁眉苦脸的:“那叫愫姑娘的女子傍晚时吃了饭菜,那时候弟兄们都盯着的,一点事没有。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寅时过后她就开始喊疼,监视的人原本不在意,但后面越来越严重,这才惊动了狱卒,将消息告诉我,我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如今那愫姑娘已经疼晕过去了。”

听到已经去请大夫,俞逖便也不急着进去,“另外一个有没有事,万大是什么反应?”

“万大牢房挨着的,眼睁睁看着愫姑娘疼到脸色发白,刚开始也有些害怕,但越到后面哀鸣声越大,他反倒越镇定。”俞武忙道,“至于另外个姑娘,吃了咱们下的迷药,在愫姑娘之前就晕了。”

二人正说着话,被派去请大夫的人也匆匆忙忙赶了回来。

“都和你说了,不要急不要急,老夫年迈了受不得刺激。”洪大夫被小厮拽着走,上气不接下气,直到到了门口才能停下来,扶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半晌后语重心长的开口。

俞逖见状迎了上去,“洪大夫,实在是事态有些紧急,他才失了分寸,还请您进去瞧瞧情况如何。”

洪大夫喉咙像个破风箱呼啦呼啦的,听在俞逖耳朵里都有些不大忍心请他赶紧进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洪大夫一句三喘,手指颤巍巍的指了下去叫他的小厮,“他来,也没说具体的事......就催着老夫走快点走快点。”

“那日下药的两个姑娘被关在这里面,其中一个姑娘方才突然身体不舒服,疼痛难忍已经晕了过去,不知道是吃错了东西还是原本就有的毛病,所以才请您来看看。”

洪大夫顾不得说话,点了点头,就准备提着药箱进去。

“洪大夫。”俞逖叫住他,附在耳边轻声道:“不管是有什么问题,对着那位万家大爷,都请您说严重点,最好是危在旦夕。”

洪大夫闻言意味不明的瞅了他两眼,却也明白这意思,也不说话,嗯了声就跟着俞武一道进了里面。

俞逖没露面,只叫了个信得过的跟进去,顺便观察下万大的神情。

大约两刻钟,俞武和洪大夫,以及后面的四个衙役分别抬着怜愫二人出来,俞逖落目在愫姐儿身上,脸色惨白没有血气,身体也微微蜷缩着,一只手还捂在腹部位置。

他来不及多想,看向一边的洪大夫。

洪大夫神色疲惫,晃了晃手。

俞逖便让俞武等人将怜愫带去县衙大堂左边的吏舍找两间空屋子放着,同时也将洪大夫引去大堂后的师爷房,端了盏茶水过去让他暂且喘口气。

一碗热茶下肚,洪大夫咂咂嘴,“那位怜姑娘没什么大碍,半个时辰后就会醒了。”

俞逖坐在旁边,闻言嗯声,怜姐儿那边是他吩咐下的药,情况究竟如何他心里也有数。

“至于另外一个姑娘,有些不好。她中了毒,不过毒性不强,老夫询问了衙役下午至半夜的情况,除了送饭菜的人以外,再没人进去过,想来是幕后之人下手不至于过分狠辣,所以减轻了分量,否则就这么会工夫,那位姑娘就该命丧黄泉了。”

俞逖已经听俞武禀告过,他们派了两个生面孔分别去怜愫二人旁边的牢房里守着,每日里说了什么见过什么人都有详细记载,也正是因为没什么异常,他们才掉以轻心了。

“可还有救吗?”俞逖询问。

洪大夫点了点头,“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救是能救的,就是中间要吃点苦头,可能比较麻烦。大人想要救吗?”

若这两人此刻在万家那边,不论何种命运,俞逖都不会多看一眼,但偏偏这会儿关在县衙,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无异于打他的脸。别说能救,就算是不能救,他也要想法子试一试。

“救!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大夫尽可以告诉平明,”他说着指了指身边站着的长随,“他可以去找来。还请大夫务必要把人救过来,本官还想要知道究竟谁这么胆大包天,敢在县衙里下毒。”

简单说了两句,洪大夫便要起身去看病人,俞逖吩咐平明把人带去。

“哦,对了。”洪大夫走了两步后转头看过来,“早上衙役催得急,我出门时没来得及和家里人说一声,手边也没个药童,还请大人去明德书院那边,把我的小孙女叫来,让她给我打个下手。”

俞逖诧异挑眉,笑着道了声好,当着洪大夫的面又叫了个护院去书院请人。

这边说完,俞逖也带着人去安置了怜姐儿的吏舍。怜姐儿一时还没醒,俞逖看了下天色,又派人往东厢那边去告诉祝春时一声,随后安之若素的品茶等人清醒。

两刻钟后,怜姐儿迷迷糊糊醒过来,还没察觉到已经换了地方,睁眼就模糊看见对面好几个人影,吓得她立马尖叫出声。

“你是谁!”她动了动手腕,身体酸软的不成样子,昏迷之前腹部疼痛如绞的滋味仿佛还在,下意识的把手放在肚子上。

“谁派你来的,你知不知道我是——”没听到回答,怜姐儿心里更是害怕,她翻身坐起,口中一边放狠话一边往床脚缩去。

见她停住话,俞逖搁下茶盏,含笑问道:“怜姑娘清醒了?”

怜姐儿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不在牢房,而是换了地方,眼前的人虽然脸上笑着,但想起自己姐妹两个在他手上不知道吃了多少亏,甚至连下狱险些死去也是拜他所赐!

“俞,俞大人,你带我到这里来是想干什么?”怜姐儿极力遏制住心里的恐慌,她如今在牢房里待了两日,蓬头垢面早就不复之前光鲜亮丽的模样,更何况当初有那么多的机会俞逖都不为所动,因此她并不担心此时对方会有什么淫邪心思。

但,她捏着脏污的裙角靠在墙壁上,冰凉的墙面带给她一丝警醒。几次三番想要引诱他,甚至在下了助情香之后,她并不相信对方会继续以德报怨,说不准是想要用什么刑法虐待她。

俞逖扫了眼,笑道:“怜姑娘不必担心,我只不过是在救你。”

怜姐儿先是一愣,继而想起半夜在牢房的遭遇,她低着头,“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如今你身在大牢,人为刀俎你为鱼肉,听不听得懂全在怜姑娘想不想听懂。”

怜姐儿瞪着他,“如今一切不是拜大人所赐吗?我身处大牢,出了什么事,大人想必也跑不掉吧。”

俞逖好笑地摇了摇头,“你这话未免太过偏颇。献舞,下药,趁我昏迷倒打一耙,可都不是我吩咐你们的,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找你们两姐妹算账,已经算大度了。”

见怜姐儿依旧不服,俞逖也不恼,慢悠悠的开口:“出不出事我不能保证,但消息传不传得出去我却可以保证,怜姑娘可以用自己的性命试试,看你们姐妹出了事,我能不能跑掉。”

少见的,俞逖摆出身份来,他看着怜姐儿笑道:“万老爷让你们过来,没和你们说过我的背景吗?我虽然只是个七品县令,但侥幸先祖有些成就,有个伯府爵位,还能勉强用一用。”

怜姐儿一颗本就悬着心的听见这些话更是摔了个彻底,她手脚无力的瘫坐在木板床上,看着俞逖的目光既是不可置信又是害怕。

她见惯男人翻脸不认人的嘴脸,也最是知道他们有多狠心,如果俞逖真的打算对付她,官民的身份之别就足够她永无翻身之地,更别说现在她头上本就顶着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

“大人就不怕夫人知道吗?”她失了心气,这句话问出来也显得绵软无力,分明是最后一搏。

俞逖失笑,已经懒得回复她,连笑声都仿佛是在嘲笑她的天真。

怜姐儿咬着唇,终究还是有些不死心的开口:“愫姐儿呢,我要见她。”

“死了。”俞逖冷冰冰回答,“在你晕倒过后她就步了你的后尘,也开始疼痛难忍,这才惊动了衙役和我,否则你以为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中的毒比你深,大夫来说已经回天乏术,我把人安置在了隔壁,你可以去看。”

说罢,他朝着门口守着的小厮使了眼色,那小厮躬身悄然退下,去隔壁将洪大夫请走。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霹得怜姐儿神情恍惚,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然而没有力气的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反复的摔倒又不断爬起,最后许是失望了,她索性直接爬向床边,挪动着双腿来到地上,又撑着床沿艰难起身。

她一边摸着墙壁往前走,一边还不忘反驳俞逖的话,“愫姐儿怎么会死,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俞逖也不拦她,任由她步履艰难的走去隔壁房间。

然而不过片刻,就传来痛哭哀嚎的声音。

俞逖抬头怀疑的看了眼赶过来的平明,平明俯身小声道:“还活着,就是气息比较微弱,叫了婆子拉着没让怜姑娘近身去摸,远远看去,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那边的哭声渐渐停息,怜姐儿抹着泪由婆子扶了过来坐在床边。

“怜姑娘考虑得怎么样?”

怜姐儿泪眼汪汪的看着他,哽咽着道:“愫姐儿是被万家人毒死的吗?”

俞逖瞟了眼旁边的小厮,那是方才跟着洪大夫进大牢里去观察万大的人,名叫俞七。

俞七道:“方才小的看了,万大少爷有些惊慌,但神色还算安稳,爬起来看了两位姑娘几眼,嘟囔了两句就翻身睡了。”

“如果不是万家下的手,你们两姐妹当着他的面出事,他还会这么安生吗?”俞逖温声道,“如果不知道是谁做的,那他肯定首先会怀疑我,怀疑大牢不安全,必然吵着闹着要出来,万大少爷的秉性,你们这两个所谓的表妹,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怜姐儿苦笑一声。

俞逖也不着急,“你大可以慢慢想。姚婶,给怜姑娘找些吃的来,俞七你在这里看着,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送怜姑娘回去。”

“我还要回去?”怜姐儿震惊的看着他。

俞逖反问,“不然呢?你目前是戴罪之身,若非出了这件事,你现在就应该待在牢房里,等大夫过来诊脉说你没什么问题了,自然就应该回去。”

“那,那我回去了,不是就又有可能被下毒吗?”怜姐儿惊慌失措,“这次我好运活了下来,那下次呢?我要是死了呢,俞大人,我虽然做了错事,但是也罪不至死啊!”

“那怜姑娘就祈求神佛保佑吧。”

从寅时折腾到现在,俞逖也有些累了,说完这句话后也不看怜姐儿的反应,带着人就要离开。

“俞大人——大人!”怜姐儿追了两步,登时摔倒在地,被送回大牢为在担心的情绪一直萦绕在心,她不愿意再回去那个破旧脏污的地方,不想再吃像泥糊一样的吃食,更不想随时随地都会被人暗害。

“大人,我都告诉你,我什么都说,只求大人开恩,救救我!”

俞逖已经走到门口,听见这句话,他肃着的脸上提了提唇,转瞬即逝,他回身看了眼趴在地上的怜姐儿,吩咐姚婶子把人扶起来。

俞逖重新落座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的道:“那就说说吧,怜姑娘,你们姐妹究竟是什么身份?别拿陈家姑娘的身份来糊弄我,是不是我们心里都有数。”

怜姐儿本就因为这几天的牢狱而心身俱疲,如今又被下药,又眼睁睁的看着愫姐儿生死不知的躺在隔壁,被威胁到性命的恐惧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

她浑身冷汗的坐在椅上,手紧紧攥着把手,听见俞逖的话也不觉得惊奇,本来这个身份也并不牢靠,很容易就会被识破。

她张了张唇,喉咙里涩得很,一个字也吐不出。

瞥见俞逖有些不耐烦的表情,她忙咳嗽了两声,喘着气,惶然道:“我和愫姐儿的确不是陈太太娘家的姑娘,而是清吟小班里出来的,十二岁时被陈家老爷收作养女,一直养在陈家学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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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吟小班:上等青楼的别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