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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事,祝春时最终还是没有派人去查探,念念对她算得上信任,只是如今还不愿意说自己的身份,她也不愿意辜负这份真诚,只让照顾他们的仆妇多注意些也就是了。

而且,她心里也隐约有些猜测。

这日午后,祝春时和泻露刚从明德书院那边回来,就看见巧莺拿着帖子进来,道是万家的两位姑娘过来求见。

“可说了什么事?”祝春时拿着帖子瞧了,不是七八两位姑娘,而是名叫怜姐儿愫姐儿的两个。

“说是过两日几家的船宴就筹备好了,想请姑娘姑爷一道过去赴宴。”巧莺端了碗酥油泡螺儿来,一面说,“不过倒是奇怪,这等事情吩咐个丫鬟婆子过来也就是了,怎么还特地让这两位姑娘过来。”

祝春时拣了个泡螺儿入口,因里面含着蔗糖奶酪,又用碎冰镇过,吃起来很是凉爽细腻,入口即化。

“姑爷在不在县衙?”等用了两个,将夏日的那股燥热压下去些后,祝春时才轻声问道。

巧莺抿唇笑道:“姑娘忘啦?今早上姑爷陪您用了膳后,就说县衙无事,要带着邹县丞苏主簿往下面的几个镇子上去走走看看,估摸着要到晚间才能回来。”

祝春时笑了笑,“那可是白来了,今日太阳大,且去请两位姑娘进来坐坐再回吧。”

巧莺虽说不大明白意思,但在被祝春时塞了泡螺儿进嘴后,还是点点头出去了。

怜姐儿愫姐儿本以为今日要无功而返,耐着性子等了半晌,就见巧莺出来迎人,不免大喜过望,至少回去后不会被陈太太找到由头斥责。

二人跟着巧莺从县衙后门而进,一路行来皆能看见丫鬟婆子的身影,但却十分肃静各有规矩,看见她们也不过是略抬头瞧了两眼,随后就收敛声息悄然退下。

绕过小花园和后罩房,又经一条游廊,才走到祝春时所在的东厢。

怜姐儿轻轻抬头,院子里只有三四个丫鬟婆子在廊下守着,比起万家院子里来说人手要少上许多,但个个都噤声敛息,十分安静,见着她们过来,也只露个笑。

门口的小丫鬟打起帘子来,巧莺抬脚进去,“姑娘,万家两位姑娘到了。”

怜姐儿愫姐儿也是见过些许富贵的,又在万家这么些日子,排场热闹都看过许多,但少有这般规矩严谨谨言慎行的,更别说还是头一回进县衙。

二人大气也不敢出,进屋来只稍微抬了眼,瞥见祝春时的裙摆便要跪下行大礼,“见过夫人。”

泻露巧莺见状,忙碎步上前架住。

祝春时先是一愣,继而笑道:“两位姑娘是客,且又是见过的,不必如此,快坐吧。”

怜姐儿愫姐儿讷讷点头,跟在祝春时身后,坐在八仙桌边,离了有三尺远,并不往祝春时身边去。

“上回匆忙,只知道两位姑娘是陈太太娘家那边的,想来应该姓陈?”双燕及时端上两盏松萝茶来,祝春时便坐在罗汉床上,轻声问道。

怜姐儿接过茶来,乍然听得这么句话,手里的杯盏险些没有接住,还是双燕托了把,才安稳落在手里。

她弯了弯唇:“是的,我年纪稍长愫姐儿两岁,不过家中姐妹多,长辈就叫声姐儿,寻常就唤声怜姑娘愫姑娘,也好区分。”

祝春时目光落在那盏茶上,笑道:“那我也这么称呼吧。我听书院的人说,怜姑娘很有才学,一笔簪花小楷很是厉害,也通诗词,去书院听学,倒是屈才了。”

怜姐儿微低着头笑:“我和愫姐儿平日都拘在府里,如今能在书院和其他姐姐妹妹一起玩闹,倒是松泛许多。况且人外有人,我这点微末技艺不敢称好,只能算勉强入眼罢了,能被夫人夸赞,就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

“怜姑娘未免太自谦了些。”祝春时含笑,“书院原本只做开蒙认字的用途,能让她们识得几个字就很好,如今几位姑娘接连过来,各项技艺样样精通,已经是出类拔萃,了不得的人了。”

怜姐儿抬眼看着祝春时,一双柳叶眉弯弯,朱唇明眸,“这也是学了十几年才有的一点,不好和书院中的姐妹比较。夫人才是让我们姐妹钦佩的人,能做下这等事情,可是让我和愫姐儿想都不敢想。”

愫姐儿原本沉默着品茶,听到这里,也忙抬头附和:“谁说不是呢?那两日万家上下都在说夫人的举措,钦佩羡慕的不知有多少,也是我们姐妹幸运,才能得见夫人,甚至还能入书院听学。”

祝春时眼观两人的言行举止,从那日在万家宴会上心里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然而却并不能找出问题来,如今也是这般,便只能将这点疑惑搁在心里。

“两位姑娘这话,倒让我不知道怎么接了。”祝春时低头用了口茶,不经意道:“听说虎牙山风景秀丽,山如其名,状似虎牙,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愫姐儿微怔。

怜姐儿则笑笑,“夫人也去过宜都县吗?虎牙山确如其名,远看形似虎牙,别有一股气势,但离得近了,也和其他山峰并无什么差别。”

祝春时摇头,“没有去过,只在书上见过,所以才想着问问怜姑娘,看是否和书上的描写的一致。”

怜姐儿抿唇笑道:“原来如此,两地距离不算太远,一来一回两日工夫也尽够了,若是哪日俞大人有空,夫人倒是可以过去看看,毕竟亲眼得见的,总是和书上的内容不同。”

祝春时颔首,“多谢姑娘解惑,若是有机会,定然是要去瞧瞧的。”

如此又闲话两盏茶,怜姐儿一面和祝春时说话,一面不时看看门外,面色也不复之前的淡然。

祝春时只做不知,又吩咐巧莺上茶。

巧莺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半日内连着用了好几盏茶,只怕谁也受不住,也就她们姑娘促狭了。

愫姐儿大抵也是受不了这等煎熬,踟蹰了半晌,嘴唇张了又张,有些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又过去一会儿,愫姐儿最终还是道:“夫人恕罪,今日我和怜姐姐过来,一是心里钦慕夫人,想要和夫人说说话;二则是过几日的船宴,想请大人和夫人一同赴宴。”

祝春时恍然状,看向不远处的泻露,泻露忙将拿在手里的帖子递过去,轻声道:“姑娘恕罪,方才姑娘问起怜姑娘愫姑娘,奴婢一时就忘了这帖子。”

祝春时微冷了脸,“可见是来了远安,往日的规矩也都忘了,这点事情也做不好。两位姑娘是客,竟然还要客人来提醒,未免失了体统。”

泻露躬身告罪,祝春时也不叫起,一时屋里气氛凝滞。

怜姐儿见了忙道:“是我们来的匆忙了,没提前下帖子,怪不到泻露姑娘。”

祝春时面色稍微和缓,接过帖子来仔细瞧了两眼,问道:“那日是在万家的大船上宴饮?”

“正是,名叫船宴,便在船上为好。原本县里各家都有船,但却容纳不了这么多人,因此我们老爷特地吩咐人造了大船,能容纳上百人。”怜姐儿笑道,“当日各家都在这艘大船上宴饮,旁边还有小船随时候着,方便出入来往。”

愫姐儿也道:“原本是前些时候便要举行船宴的,但恰逢大人和夫人到了,老爷就说往后推迟些。几天后便是七夕佳节,那日城中本就热闹,如果船宴能请来大人和夫人,可谓是蓬荜生辉了。”

祝春时合上请帖,放在身旁的茶几上,“我知道了,劳烦两位姑娘今日过来这一趟。但外子今日不在县衙,我自己又怕那日他定好了行程出现冲突,因此一时无法决断。不如等外子回来,我问过之后,再吩咐人去告知陈太太消息。”

怜姐儿面色微微变换,想了想笑道:“如此再好不过了,就是麻烦夫人了。”

“几句话的事情而已,若说麻烦,两位姑娘这趟才算是麻烦。”祝春时笑意不变,慢条斯理的道:“不过也多亏今日,才让我知道怜姑娘愫姑娘如此善谈,和当日宴会上截然不同,来日若有机会,定然要再说说话才好。”

怜姐儿微垂下眸,起身道:“夫人谬赞了。既然话已经带到,我们姐妹也该告辞了。”

愫姐儿随同起身。

祝春时从罗汉床下来,“今日外子不在,各处也都惫懒,我就不留你们用膳了。”说着看向双燕,“去将我给两位姑娘准备的礼拿来。”

怜姐儿讶然,摆了摆手,“夫人客气了,无功不受禄,我们姐妹受之有愧。”

两份礼是方才备好的,放在屋里妆奁边,双燕进去不过片刻就捧着东西走了出来,手里托盘上的东西一式两份:金项圈两个,荷包四个,如意金锞四个。

“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姐妹生长在富贵之家,想来这些不是山堆也是成箱的,拿回去赏人也就是了。”祝春时不等二人再次拒绝,便让双燕巧莺将东西塞了过去。

二人推拒不得,只能生受了,再道谢几句,便由巧莺把人送了出去。

“好姐姐,方才可是受委屈了。”等人都出了院子,祝春时忙上前去拉泻露的手,“怪我不好,话说得也突然。”

泻露抬起来,脸上哪有伤心之色,抿着唇笑:“亏得我跟在姑娘身边久了,多少知道点意思,否则岂不是让人看出端倪来。”

双燕在旁边拍着胸口松了气,“我还以为姑娘是真生气了,今日圆荷姐姐还在书院里,我还怕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泻露转头笑她,又看向祝春时,“姑娘这是要做什么,这个船宴咱们要去吗?”

祝春时面露纠结之色,叹了声气,“船宴自然得去的,他们筹谋了这么久,好容易才等到这个时候能摆上台面来,我和六哥不去,这场戏他们要怎么唱下去?”

“我迟疑不定的是,这两个怜姑娘愫姑娘。”

双燕插嘴道:“姑娘是觉得哪里不对吗?所以刚才提起那什么虎牙山?”

泻露也跟着看过来。

祝春时坐在床沿边,细声道:“虎牙山在宜都县内,而陈太太便是宜都县的人,她娘家自然也是,这两位姑娘既是陈家的,那想来也该清楚才对。”

泻露也反应过来,将方才的情形仔细想了一遍,“的确有些不对劲。方才姑娘先是问她们的姓,怜姑娘手上便有些不稳,若非双燕托了把,只怕茶盏当时就掉了。按理说不过是自己的姓氏,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不应该有这种反应才对。”

双燕也想起来了,连忙点头。

泻露接着道:“随后姑娘问起虎牙山来,怜姑娘虽说回答的流畅,但愫姑娘却怔愣了下。”

祝春时颔首,手肘支在茶几上撑脸,慢悠悠道:“这也就罢了,你只看万家七八两位姑娘和这两位的区别,当日陈太太说的时候就十分笼统,只说是娘家那边的,但娘家那边和娘家的却又不同,既不说排行也不说具体名姓,一概以怜愫二字称呼。”

“即便是姨表姑娘,家中姐妹再多,也该有个排行才是,陈大姑娘亦或者陈二姑娘,但她们二人行走间,从未将陈姓冠在自己头上。”祝春时放在膝上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了起来,“别家不论,只说我们家,我未出阁时在外走动,遇着不认识的人,首要说的是祝家四姑娘,简单点就是四姑娘,少有人叫我祯姑娘,即便有那也是熟识的人家里,底下人为显亲近才这么叫,何曾见过外人这么称呼?”

泻露眉梢微微皱了起来,谨慎道:“会不会是这些商户家的规矩与咱们家里的不同?”

“可是万家七八两位姑娘也没见人叫她们画姑娘诗姑娘啊?”双燕反问。

“不好定夺。”祝春时被这画姑娘诗姑娘惹得笑了下,“只知道万家确实不太安好心就是了。”

“那船宴不如推了?”

祝春时将帖子递给泻露,摇头,“不好。万家老大如今被关在牢里,万老爷陈太太也走不动六哥和我这里的关系,他们不会坐以待毙,这船宴就来得恰是时候,若是这回不接招,还不知道下回是什么时候。不如趁着心里有数,也去看看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以及,”祝春时轻笑,“船宴是在万家的船上举行,人多眼杂,是最容易下手的时候。若万家真有要送人的心思,想必也就是这几位推出来的姑娘了,七姑娘英气活泼,八姑娘温柔腼腆,怜姑娘妩媚多姿,愫姑娘弱柳迎风,更别说个个都有才华,足以红袖添香了。”

双燕愤愤,“那姑娘您还说要去?”

“不入局怎么破局?”祝春时笑看着双燕,“就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夜长梦多。何况这回算是有备而去,好歹能防范着点,下回谁知道他们又要想什么主意。”

泻露还想再劝,但看祝春时的神色就知道她主意已定,心里不由得有些担心,于是等晚间俞逖回来,泻露又将此事仔仔细细告诉了俞逖,让他想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