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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了很长时间,天地茫茫皓然一色,直击人心的凛冽苍凉。直到入夜,大雪才倦了,默默落尽在黑夜里。初宁听闻成蛟一直守在夏姬灵前,放心不下,便前去探望。

清冷月色下到处都是银装素裹,萧索凄美。

成蛟将灵堂守丧的世妇宫人都遣到侧殿,独自一人在跪在灵柩前。初宁看着成蛟于煌煌烛火下孑孑落寞的背影,心里像插了无数根的银针般刺痛。

成蛟面容苍白严峻,神情和屋外白雪一样冷酷。初宁走到他身边安慰道:“我知道你伤心难过,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日子还得要过,如果夏祖太后在天之灵看见你哀痛损身,她怎能安息?”

成蛟泪眼溟蒙道:“小时候调皮捣乱,母亲每每罚我,我不服气便会跑到祖母那里,因为祖母总会护着我,喂我好吃的糕饼,给我讲有趣的故事。我俩在外面玩闹弄脏了衣裳,不敢回宫,也总是先去祖母那里,把身上弄干净才敢回去...”成蛟说到这里,已经泪流满面哽咽难言。

初宁闻言也心生感慨,夏祖太后的确一向待他们最是宽容亲和,而如今她却孤独地躺地在眼前的棺材里。想到这些初宁也不由心绪一沉,她轻轻拍着成蛟的后背,“所以你更要好好地活着以慰她的慈恩。”

暗夜里又飘起飞雪,点点雪花与风起舞似又开始呢喃絮语。不知过了多久,一声熟悉低哑的嗓音从身后缓缓传来,“回来了?”

初宁闻声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个声音她思念许久,无比熟悉。

成蛟擦掉脸上的眼泪,起身行礼道:“拜见大王。”初宁也跟着起身行礼,嬴政上前伸出双手扶起他们二人,他紧紧握了一下初宁手腕,沉声道:“免礼。”

初宁抬头看着神寒形削的嬴政,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一瞬间,心中涌起百般滋味,泪水已浸湿眼眶。她想象过很多次自己与嬴政再相见时候的场景,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再见到嬴政时候,他已经换上了一身齐衰杖期丧服。

嬴政走到夏姬灵前深行一礼,郑重祭拜之后才道:“祖母走得很安详,王弟不必太过忧心。”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祖母一直挂念着你,她临去之时曾有交代,你我兄弟应当相互扶持。如今你回来了,就当为国效力,不可再任性。”说着,他瞥了一眼初宁。

成蛟泪痕阑干,却道:“臣弟才疏学浅,贪恋享乐,愧对大王呵护不弃,只想此生与寻夏闲云野鹤图个闲情雅致,还请大王成全。

初宁睁大双眼,惊呼道:“成蛟…”

成蛟打断她:“我意已决,你们不用再劝我了。此生我非寻夏不娶,这一点不管发生我都不会改变的。”

成蛟显然是将自己推向了嬴政。初宁心头一酸,想起成蛟温良的笑容,“那不是你欺负我,是我让着你罢了。”不由得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嬴政注视成蛟良久,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王弟心伤胡言,寡人不会放在心中,待至祖母丧事完毕再言此事。”

堂内安静了一会儿,嬴政又转身问初宁道:“许久未见,宁儿一路无恙乎?”他凝视着初宁,千言万语的想念在心里转了转,最终于这悲喜交加的重逢,只化作嘴边淡淡几个字。

初宁行礼道:“有劳大王记挂,初宁一切安好。”她停了一下,又恭敬道:“夏祖太后高年荷庇,藉得安康,还请大王节哀。”

嬴政颔首道:“夜深了,你们还是早些回去休息,这里自有世妇宫人们守着。”

成蛟道:“此前我任性出走,伤了祖母的心,现在我想在这里多陪陪她。”

初宁默然立在一旁,心中暗暗忖度,经过讹言和刺客之事后,大家虽然面上再无多言,但终究是生分了些。感慨之间对上了嬴政探寻的目光,她犹豫片刻,低头踌躇道:“我在这里陪成蛟。”

嬴政施然负手,冷冷道:“也罢。尔等自便。”

成蛟的声音被昏暗的火光压得很低,语意坚决不容抗拒:“初宁,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初宁哑然,成蛟看来是下定了决心。她感到身后一直有灼灼目光逼视,不敢回头。现在真还是进退两难了,无奈她只能尴尬地应道:“好,你万记好好保重。”

嬴政注视着初宁,直到她转身过来,才向堂外走去。屋外飞雪正甚,本应该等在堂外的寺人也不见踪影,只余寒风送来的淡淡梅花清香。

初宁跟在嬴政身后慢慢行走在殿外长廊,脚步不由自主地想要跟上他的步子。初宁不觉感触,怎么心里明明懊恼他,却还同以往那样想要靠近他。这样的习惯让初宁突然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少时,她总这样跟在嬴政身后,在厚厚的积雪上,一步一步踩着他的脚印去寻那最深处的一点红梅。

陷入回忆的失神让她没有发现嬴政忽然停了下来,她猝不及防又撞到了嬴政的后背。

嬴政施然转身,“还是这般莽撞,亏得蒙恬还说你在楚国长大不少,依我看还是那个样子。”

心中忧疑化作怨与怒再也忍耐不得,初宁怒道:“我本就不是小孩子!”

嬴政笑道:“脾气也长进了。”说着,伸手想要抚摸初宁乌黑的秀发。

初宁愣愣地退后一步,躲开他的手,低道:“是,我本就性烈如火,比不得云容姐姐和婉温良。”

嬴政黯然失神,他无力垂下手来,深深凝望初宁,“她...”

初宁断然打断他的话,举眸看向他黑黝的双眼,“大王既已纳云容姐姐为妃,就要好好待她。”

雪花簌簌地飘着,原本幽幽暗淡的月光,被雪花衬得一隐一显,愈发清寒冷艳。沉默良久,嬴政喃喃道:“那你呢?”

“我?”初宁深吸一口气,她原本早在心中想好的说辞,政哥哥择以良人,妹妹也可放心纵情山野了。但于这重逢的时候,千言万语都被嬴政的目光搅碎。她心底乱糟糟的,只赌气道:“这话该是我斗胆来问大王的。”

嬴政朗然自若,仿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地静静道:“若非是我的冠礼一拖再拖,我早就向昌平君求娶你了。宁儿,我心中的王后只有你当得!”

一字一字重重敲在初宁胸上,听得她心头怦怦乱跳,却辨不得真假,她笑吟吟望着嬴政,淡然问道:“是吗?”

嬴政骤然凝眸,“你一声不响就出门远行,千里之外音信皆无,归来又是冷漠至此!初宁,你当真是全然不在意我了吗?”

初宁心中酸楚不已,她不知眼前人心意究竟如何,但奈何一听见他的这些话语,一颗心便似着了蜜地温柔下来,可坠到底了却是茫然无边的黑暗。初宁长舒一口气,不疾不徐道:“祖母离世前曾告诫我,君王都重江山社稷,难免有情无心,时日长久终究难逃情淡爱驰。祖母让我答应她,绝不嫁你,以免步她的后尘。”

嬴政愕然大震,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初宁。

两人沉默着相视片刻,初宁终于下了决心问出心中所疑,“大王心中的王后为何是我?是因为大王心悦我这个人?还是因为大王念及祖太后想让大王娶楚王孙这个身份?”

嬴政眼底蔓延出一种凌乱惘然的无奈,须臾,他蹙眉道:“你心中竟是这般想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看不见我对你的情义,倒只认为我会是一个无情寡恩的君王?”末了,他又忽然自嘲似的冷笑,语气森然道:“还是,你也信了那个讹言?”

嬴政的目光如同寒冰带着一股穿心的凉意在初宁脸上徘徊,令她悚然一凛。初宁没想到因为眼下时机不对,反而引起了这些误会,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嬴政从未对她有过这般冷怒。只诧异了一瞬间,初宁按下心中不安,立即回答道:“讹言荒诞无稽,我自是不信的。”她深知多说无益,于是索性不再辩解,只是潸然泪下地悲戚道:“只是我时常在想,如果我不是楚王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陪大王长大的宫女,大王还会不会如此待我?”

檐下灯火摇晃,嬴政的脸上阴晴不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伸出手轻轻拭去初宁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宁儿,不要说这些傻话了,正是因为你是楚王孙,你才会是我喜欢的,恣意随性倔强率真的你。如果你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宫女,如同这宫里的其他人,你也不会是现在这样独一无二的你了!”

这样恳切的回答让初宁意外至极,欢喜不已,可心里的欢喜还是无着无落的,这是她想要的回答吗?她怔在原地,只觉两颊一热,眼泪更加止不住了。

“宁儿,我知楚王孙是你心中的痛处,所以你不远千里也要去楚国寻个明白,因你不想做这个被遗下的王孙。”嬴政将她拥入怀中,“宁儿,我要娶你做我的王后,让你在这里名正言顺。你放心,你我少时相伴,不同楚王和你祖母之间,也不同这世上任何人。我势要做这天下之主,且我也绝不负你!”

这世上如果有一个人能懂得你心中的困顿挣扎,已是难得,如果那人还愿意将你从挣扎中解救,那又是多么的珍贵。

心弦被温柔地拨动,初宁伸手环住嬴政的坚实身体,紧紧贴在他怀中,感受他的气息。

终究,这就是了。

翌日午后,大雪才霁。初宁因和嬴政谈开,人也松散了些。紫莲不免有些感叹,“我早说,王孙该和大王推心置腹地谈一谈的。”

初宁淡淡一笑,“可那时的我未必会信他现在所言,现在我才明白,幼时宫里贵女也不少,为何大王却独独只在意我,只愿和我亲近。”

紫莲微微踌躇,还是诺诺问道:“是因为祖太后么?”

初宁婉然开口:“是因为他觉得我和他一样身世曲折,所以才格外怜惜我。”她的语气轻软如同陌上云烟,“那时的我定然会推开大王由怜惜而生的爱,必定会固执到底。但现在的我,觉得只要不是利用就够了。”

紫莲劝慰道:“情之所起,哪里是能说得清道得明的。或许大王一开始是怜惜王孙才以亲近,日子长了,心动情悦也是爱的。”

初宁笑着点点头,转头看向窗纱外的雪白。她原不愿意为爱委曲求全,但她如今才发现自己早已无法自拔了。既然成蛟也说这世上纯粹的爱只有父母对子女,而自己对嬴政又是特别的,那就别管这爱里还掺杂了些别的什么。

纵然积雪下全是被掩盖了的黑暗尘埃,但在阳光的照耀下,它还是那么的熠熠生辉洁白动人。这样想着,那雪白里便出现一个人影,只听得进宝的声音,“王孙,楚太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