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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天寒然后岁凋(闲话杂谈)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兴王府出,克继大统至今已数月有余,深知天下群臣,诸贤皆对朕有怨怼,以为朕乃小宗入大宗,不负正统,有违伦理纲常。

朕有自知之明,朕为君,乃天赐也,乃先帝之丧不得以而为之也,而朕无太子之期,故国事不精,朕年幼齿轻,故国事不熟,然则朕为君位前,经年累月以来,闻朝中有贤臣者,莫如内阁老臣,满朝公卿,亦闻文者当治国也,由是,朕信诸卿而托国家之任,敬诸卿而时以国事问之,学之,誓不以大礼议之私而废家国之公也。

然!诸卿弃朕!

诸卿欺朕!朕之锦衣卫查获大觉寺金殿之金银,数以万计!其皆为官员,勋爵,皇亲,国戚之供奉也!

朕问尔等,问堂中诸清官廉公!金从何来,银从何来?

大觉寺僧正住持法号慧空,度牒金钵,皆为工造官赐。

然所行所为者,一曰偷盗孩童,杀人父母!二曰贩童男女,男盗女娼!三曰锯腿残肢,坐奸犯科!

此歹人歹徒也!竟也有袈裟披身!堂下诸官,眼瞎乎?

令朕不可思议者,账目所录之数目,整箱数口,而五年之账,可充一箱!!!

账目所记,皆为各官,各府,各商,各族所买,无怪乎凡夫俗子,地痞流氓,称孩童子为白羊也。

白羊数出,吃草啖汁,为人父母者养之,靡费时日几月几年,肉却为诸爱卿贼子所食也!!!

陆斌爱卿所抬之箱,为新计之,竟叫堂上三司会审诸管,一个不落全入袋中也!!!

朕心甚痛!尔等诸官,皆欺君罔上之徒也!!

然!

朕心系国家社稷,诸官有罪,此番却不一概而论之。

以罪愆大小论,首恶者,黄伟忠,王召,赵珠,费左文,曾长青,赵广文,符春......乃十恶不赦之罪也,令腰斩弃市!抄没其家!

顺天府宛平赵氏,钱氏,大兴县常德商会,保定府祁州府王氏,安州府刘氏,顺德府巨鹿张氏,邢台小张氏......乃买商行恶,不正言行之罪也,其家中凡举人以下者,削除功名,申报着曰功,有德者,后由吏部考察其德,报于朝堂,由内阁批准,方可叙考。

举人以上者无论年龄老幼,十年内不准再考,为官者,戴罪立功,暂不予罚!

勋爵之中,建昌侯张延龄,削爵两级,闭门思过三年。

寿宁侯张鹤龄,削爵一级!

余者堂下诸官,凡诸官所请,罚俸一年!

再令陆斌,于三司会审之地,众目睽睽之所,焚账目之箱,此事揭过,朕心留之!钦此!

蒋冕听完,长叹一口气,撩袍跪地,大礼以拜之“臣等叩谢天恩。”

几乎寂静的三司会审之场如梦初醒,几乎同时,几乎所有的官员,满脸劫后余生,震惊骇然之色,慌忙跪地磕头,口中高呼“臣等,谢陛下不杀之恩,定当竭心尽力,以弥其罪。”

当然,那老和尚不断呻吟着,自己没有写,没有做账目这样的话,此时已经不重要了。

当他声音大的时候,假话被人作真话来听,现在,他声音小了,自然真话就成了假话。

黄伟忠等作为其底气的有力支撑者,此时此刻都自身难保了,真假之言,又如何呢?

就像是他们从不在乎所谓乞儿孤儿的悲惨命运一样,他们亦陷入到自己所瞧不上的那种境地里去了。

不,他们还不如这些乞儿们,至少在城吏司的帮助下,他们拥有活下去的权力,并且定然获得幸福的未来。

而黄伟忠这几个人,他们必然被腰斩,也必然会死,这是皇帝放过其他人的代价。

就算是他们被拦腰斩断,仍旧能够活下来,可也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

陆斌轻轻一笑,看着明明身体完好,可因为绝望而几近气若游丝的慧空老和尚,低声但清晰的道“看,我说过,你必然会看到自己的死亡。”

“你骗人,你说的是谎言!”

“对,没错,你确实没有记账,这些罪行是郑包联系乡亲百姓那箱子里的东西是我编撰的,黄土浮尘是我撒上去的,纸张封皮也是我的人用了新法子做旧的。”陆斌非常坦然的承认了这件事情,在被点燃的木箱子之前,在火光直接映照之下“可到了这一步,即便我承认,也没有用了,老和尚。”

“我不信......”

“不信你就尽管试一试,你这种聪明又怕死的人应该不会看不出来,你的靠山们现在的想法吧,这群不干净的人,已经不在乎罪证的真或者假了,也没有在乎的必要,已经公之于众的事情,真假如何,已然不可能在考量的范围内,需要真假去定罪的阶段,在御旨颁布的一瞬间就已经结束了,勾兑好的结果已经是大家伙都认同了的事情,罪行没有爆出来的,罪不致死的,现在都只想着让罪该万死的早死了事,事情止步于这些人去死,这是妥协,也是条件,大家都有体面的收场,这是非常合理的事情。”

“你,竖子!豺狼!”

“好了,你破口大骂有什么用呢?你又不能决定你的生死,甚至到了现在,我也不能让你活下来,你只能死,我唯一能选的是让你怎么死,至于你,任何权力都没有,至于我为什么和你这么说,抱歉,我费了这么多功夫,消耗了这么长时间,当然就是为了看你这绝望的表情,好了,就这样,你可以去见证你自己的死亡了,好了,去吧,带去大觉寺金殿,偷偷摸摸的杀!”

陆斌挥了挥手,红着眼睛的钱鹿一把抓住慧空老和尚的袈裟,连里衣也攥在手中,他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大人曾问过我等,尔之罪比刘瑾何如,吾等答曰,不如刘瑾十分之一,因此,你走运了,你不需要和刘瑾一样被割三千多刀,你只用割三百多刀,就能死了!”

慧空老和尚爱好者,老迈的声音都立时就喊破了音。

一道冗长的湿迹带着尿骚味被拖了出来。

只可惜,连他最坚实的靠山黄伟忠投递过来的目光都透出森冷恨意,着实也没有人会为了他再吐只言片语。

陆斌当然没有了罪行,他于众目睽睽之下,于木箱子上升腾而起的火焰之前,穿起属于自身的飞鱼袍。5.

因为年幼的缘故,长柄绣春刀他是不佩戴的,且因为身材没有长开,胡须没有长出的缘故,锦衣卫的官服穿在他身上显得不伦不类。

却正是这种不伦不类,竟然叫许多品阶不高的官员面对他时,打从内心就感到了不适。

陆斌自然不会理会这些事情,他用跟轻蔑的眼神扫视了一圈,径直离开了。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容不得他将时间浪费在瞧小人嘴脸上。

出了刑部衙门,他还是没有见到梁储的身影。

这是让他倍觉不可思议的地方。

因为这件事过后,梁储在朝堂上是绝对呆不下去了,可打从三司会审开始到结束,梁储也没有出现,他不反抗吗?这可与他当日在朝堂上的表现,极不相符。

只是,这也是一件不必要花费太多精力的事情,已成定局,梁储的想法如何,似乎不那么重要。

他要忙碌更多的事情,比如残缺了肢体的孩童们,他打算让手齐全的去学医,腿齐全的学数,至于手脚都不行,舌头还没了的那个小子,他准备让其跟在老赵后面修文试一试,做得官吏自然好,但若是没法子,也给他立个志向,要不然死志生出在心头,压下去就是麻烦的事情。

还有朝堂上出现空位,这些空位必然有一些会捏在朱厚熜手中,也就自己这帮子人手中,这虽然没有写在圣旨上,却是不成文的规定,而这部分位置,安陆世家们肯定得有一些,袁老先生手中得有一些,然后剩下的,也一定是利益交换的筹码。

还有最关键的事情,那就是这次得到了许多金银,仅以抄家来说,就至少有数万两真金白银进账,这笔钱可不能都填充了朱厚熜那丫的私人库房,到时候往出掏可就要了老命了。

找见朱厚熜,虽然这丫现在肯定要把黄锦那货催的吊颈也要找见自己,但是一想到自己这般拼死拼活,还进了大牢一趟,他就不想看见那个天天坐办公室看天下的王八羔子。

可不找他又不行,因为这孙子要是不直到大明天下最真实又最恶心的一面,那麻烦就大了。

所以,陆斌在见到朱厚熜,穿着龙袍跟个蛤蟆一样蹲坐在椅子上批阅奏章时,主动为他关好门窗,当着太监黄锦的面而,毫不犹豫一拳就揍在了他眼眶之上。

朱厚熜勃然大怒,一脚踹在黄锦身上叫其闭了嘴“你吼出音我就给你丫扔井里去!去,给老子把这个房间里人全扫出去,老规矩,哪个听我两动静,我就弄死谁!”

那黄锦差点没哭出来,娘的,这特么谁才是太监啊?

怎么回回陆斌一来他就成了看大门的啊?

“陆斌,你咋?发他娘的什么神经?”

“没事,这次在牢里待的憋屈了,破事看的叫老子难受,揍你出出气。”

“我特么是你哥,不是出气筒!”

陆斌双手一摊“谁叫你老朱家养出这一帮子杀千刀的,那些破官,天天口说万死,倒是死去啊!跟特么老王八一样能活。”

朱厚熜顿时偃旗息鼓,颇为无奈的回道“我能有什么法子呢?这皇帝位置本来还跟我不占边儿呢!这次事儿成了,就算是有了一个好结果,你总想着把人全部杀光,咱又没那能力,没那本事不是?”

“妈的,这合理吗?啊?不合理,朱厚熜,我告诉你,今天堂上的,全杀干净或许有冤枉的,但是杀九个放一个肯定要漏了不少你明白吗?”

“晓得,你当老子不憋屈吗?你进劳第五天,朱厚照他妈突然就把老子找过去了,要老子放她兄弟张鹤龄,张延龄一命,老子特酿快憋屈死了,居然还没法子翻脸,老子就这么多权力,还敢真个掀桌子不成?”

“掀了又怎么样,大不了推倒重来!!!咱们有五百火枪兵,怎么也比你祖宗永乐皇帝八百府兵强,老子就全杀个干净,把他们老底子全给翻出来,老子看是不是有人炸刺!”

朱厚熜忍不住冷笑“你就喜欢说这些不要钱的疯话,掀桌子之后呢?国家怎么办?百姓怎么办?日子不过了?你他妈睁大你狗眼看看。”

啪!一声,奏章甩飞出来,摊开之后朱厚熜手指头指上去“ 这是干旱的,这是匪患的,这是土司闹妖的,这是说北部草原刮白毛风的,这是说缺粮的,这是说流民激增的,这会儿他们还有命在,等你把桌子掀了,他们还能不能有命在?”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大殿之内足足寂静了一刻钟。

陆斌盯着奏章眼睛发红,而朱厚熜盯着陆斌的脸眼睛发红。

两头蛮牛,呼哧带喘的喘了好几口粗气,好容易才将发狂的情绪压抑下去。

因为朱厚熜甩出的那一巴掌把整个桌上的奏章全数乎地上去了。

于是两人有如同癞蛤蟆一样,趴地上收拾。

“这次,应该要空一大片位置出来,你看着办,原则只有一个,太后她们家的人不能沾手这些位置。”陆斌言道。

“知道,给张鹤龄,我是疯了差不多,安陆州世家那边,你去沟通,有这么块骨头丢出去,估计能叫他们高兴一段时间,再有什么事情要办,也能安稳。”

“没问题,哥,过几天抄家的事情,你得交给我,我手底下多了不少残疾儿,我准备开办个内部学校,教点儿本事出去,以后也增加些人手。”

听得钱这个事,朱厚熜差点没跳起来,可听了后面的话,他又一屁股蹲回去收拾奏章,颇有些闷闷不乐的道“你看着办吧,不行就找见张鹤龄敲一笔出来,如果预算之外还能有剩余的,就留一笔给我,山西那边干旱的叫我担忧,得筹一笔钱,不,得私下备一些粮食,到时候送去。”

“你不是有朱厚照那死人头留的私库吗?怎么,钱不够?”

“钱,暂时还有,不少,不过不能以纯银子的方式来用,唉,一时半会儿的也和你扯不清楚,我知道的也不甚清楚呢,只晓得,这一两银子出去,只能购得三钱的实物,真要真金白银,以皇宫朝堂的名义买东西,那么超过半数银子算是打了水漂,你记着咱们私下组建商号的事情,叫安陆州世家那边早些去办。”

陆斌悚然一惊,直接应道“我明日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