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春,百花争艳。
初春的太阳有些刺眼,却没有半点炙热,空气中带着温暖的湿润。
成王府里乱成一团,仆人们快速的来回跑,请来的晋城最有名气的大夫、还有宫里最好的太医、也都守在大厅内,严阵以待。
皇后娘娘一遍一遍的催王嬷嬷出去成王府查看情况;皇上身边的张公公也忙不迭派人去问,皇上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但每次张公公派的人回来禀报,他都竖起耳朵,一字不落的听着。
萧策在成王府的阙阳殿门口一遍遍的走了多少个来回,整张脸皱成一团,衣服也有两日没换洗,整个皱巴巴,早没了平日的俊朗潇洒,就剩犯愁了。
成王爷跟王妃坐在一旁,看萧策来回走看得眼花,王妃不耐烦,嘴里怪嗔不已:“策儿,你就别晃了行不?晃得我跟你父王看着头晕。这不是还有稳婆在里头么,你在外头干着急也没用……”
成王爷拉住她的手:“别说了,你也不看自己那把脸,都愁成怎样了?策儿急是因为他没经验,你都是生了三个孩儿的人了,怎的比策儿还愁?”
王妃唬道:“那能一样么?音儿肚里揣着俩孩子呢,都疼了两日了,看把她折腾的,我这个当娘的,硬是半分力气也没帮上……”
父母的絮絮叨叨,萧策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他两只耳朵恨不得贴在门上,听里头的动静。
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穿透成王府上空,让所有人为之一震。
萧策整个趴在门缝上,恨不得化成一缕光线,冲进去陪在施音禾身边。
成王爷跟王妃也双双站起来,跟在萧策后头,紧张的从门缝朝里张望,尽管里头还隔着门,怎么都没看见。
不一会,殿门“吱呀”打开,王妃身边的张嬷嬷抱着一个粉嘟嘟的小婴儿出现在门口:
“恭喜二公子,恭喜王爷王妃,咱们王府添了一个小小姐。”
张嬷嬷话音刚落,王妃喜不自胜:“姑娘好,我就说是姑娘,准备的宝宝衣服都是粉嫩的,刚好……来来……祖母抱抱……”
王爷在一旁护着,嘴里还忍不住嘀咕:“哎哎哎……小心点,孩子这么小,你会抱么你?别摔着我宝贝孙女了……”
萧策看了宝宝一眼,便着急忙慌的往里头冲,被里头守着的几个嬷嬷拦住,张嬷嬷也回头制止他:“二公子可不能进,少夫人还在生呢,她肚子里头还有一个……有稳婆在……”
萧策听了,自然不敢迈腿进去,只是眼里更加焦急,听到里头音儿用力的憋叫声,他更是心疼得不行。
“出来了出来了……是个公子哥,白白胖胖的公子哥……”
稳婆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紧接着,是孩子响亮的啼哭声,却再没听到施音禾的声音。
“音儿……音儿……你没事吧音儿……”萧策疯了一般往里头冲。
屋里浓浓的的血腥气让萧策心里一紧,他冲过两道门,看到施音禾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屋里水盆里都是血水,还有被血液湿透了的毛巾。
萧策腿一软,扑在施音禾床前:“音儿……”
施音禾缓缓转过脸,疲惫的看向萧策,想咧开嘴笑,但实在太累,笑不出来,只说了句:“我想睡会……孩子……”
萧策这才想起,她已经折腾了两日没闭眼,肯定是累坏了,赶紧拿住她的手:“音儿乖,我就在这里陪着你,让你睡个够,睡个三五日都没问题……孩子有父王母妃,还有奶娘……”
早有丫鬟嬷嬷们进来把屋里收拾干净,张嬷嬷端了热腾腾的鸡汤进屋,嘴里说道:“二公子可不能让少夫人睡过去,得好好喝碗鸡汤,吃了补血的药膳,睡了才能补回来。”
“对对对,要吃补血的药膳……补血……”
萧策赶紧扶着施音禾坐在自己怀里,让她半躺着,张嬷嬷一勺一勺喂给施音禾喝下去。
施音禾坚持喝完了一碗,张嬷嬷再装一碗时,她已经摇摇头,表示喝不下了。
萧策扶她躺下,自己歪在床边,拿着她冰冷的手,捂在自己怀里。
张嬷嬷见状,让人取来几个灌了热水的汤婆子,放进施音禾棉被里,萧策又把被子四周掖了掖,才放心了。
屋外,成王爷跟王妃各抱着一个宝宝,笑得合不拢嘴。
管家带来的两个奶娘接过孩子,抱到隔间去喂了奶。
王妃想往施音禾屋里去,被王爷拦住:“你就让她睡会吧,有策儿陪着她,宫里的老太医都说了,她出多了血,得补补,睡觉也要足……”
王妃朝里头望了一眼,有些不放心,但还是老老实实跟在王爷后头,两人去厨房催药膳去了。
宫里,得到喜报的皇后跟皇上喜不自禁,忙不迭让人准备补品,海一样的往成王府送。只恨不得马上就能办百日酒,这样他们就能看到音儿跟孩子了。
除了宫里,施府里也忙活开了,施昊天夫妇忙着找野货给施音禾补血,施南几个兄弟则已经开始为孩子满世界搜罗玩具去了。
十来日后,成王府接到边防来信,是萧稷的。
信写得少,总共没几行字,跟他人一样,话少。
那意思,萧策这对龙凤胎,儿子,该送去边防,跟他这个大伯磨练;女儿,在府里养着,哪都不能送,宫里也不行,只能留在亲生父母跟前疼。
王爷看着信,拍案而起:“让我孙子去边防受苦,他休想!他自己喜欢出去折腾,那是他的事,可不能拉我宝贝孙子去吹那风沙……”
王妃更是护住怀里的宝宝,恼得不行:“没错!他休想!他自己不成亲不生娃,临了想拿策儿的孩子练手,不能够。”
萧策从屋里探出脑袋:“我倒觉着大哥说的有理,男孩子是该磨练的……”
“你闭嘴!”
“你说什么胡话呢?”
两老同时出声呵斥,萧策伸了伸舌头,把脑袋缩回去:“得,我不惹你们,我陪音儿去。”
王妃喊住他:“别忘了,哄着她点,多喝几碗补血药膳……”
“我知道了,喝着呢……她都长胖了几斤了……”萧策嘴里应着,已经溜进屋去了。
自从有了俩孩子,两老每日都往阙阳殿跑几趟,抱抱孩子,再盯着施音禾多喝药膳。
成王爷连朝中也不去了,说是皇上亲自给他批了假,休沐两个月,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皇上的跟朝中其他大臣的解释,皇室添的是龙凤胎,于天下是大福大运的预兆,成王府有功,理当奖励。
才三个多月的功夫,已经入夏,天气渐热,施音禾出了月子,想到园里走走,还是被王妃跟萧策逼着多披了一薄薄的外氅,才放人出来,前前后后还跟了几个嬷嬷丫鬟。
她抬头看向碧兰的天空,此时已经是午后,天空清澈得近乎透明。
屋里,两老逗着两个孩子,孩子稚气的笑声让整个成王府添了许多生机。再过几日,就是孩子的百日宴,不管是成王府,还是宫里,还有施府,都着手准备着,都卯着劲打算有好好庆贺一番。
她坐在凉亭里,禀退左右,一个人静静看着凉亭下水池里的游鱼。
她思绪飘远,想起自己的这一生,并不顺遂,她抗争过,拼命过,努力过……也透支过。
她想起,当初邹泽答应在陨石旁为她药疗时,曾经问了她一句:“这个法子,好的结果只能打个五成,若顺利,当然可以让你活到终老;但有一半的可能,你身体中途若再有波折,可能会是毁灭性的打击……你,可有心里准备?……”
她当然有。
这么长时间,她尽可能小心,不让自己涉险,但她没想到的是,生孩子,才是最大的波折,何况,她怀的还是双胎。
自己的身体走到哪一步,她心里很清楚,明眼看,她恢复得很好,但她能隐隐感受到心脉开始出现倒流趋势。
心口一痛!
嘴角腥甜,有温热的东西控制不住的往外涌,她用手里的帕子一接,是鲜红的血……
“噗嗤……”
这次,是喷出来的,把凉亭里桌上的桌布染成猩红的斑斑点点,她眼里恍恍惚惚,看得不真切……
突然有人远远的喊了她一声:“音儿……音儿……”
声音遥远得几乎听不真切,像萧策的,也像其他随便什么人的……
她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坐在马车上,从成王府离开,她满心不舍,从马车后头的缝隙望出去,看到小小的萧策站在街口,脆生生的喊她:“音儿……你等着我……我再去接你回来……”
她想应,张了张嘴,又是一口血喷出去,喷到来人身上……
萧策抱住一身血的她,疯了一般嘶喊,她身体绵软,歪在萧策怀里,任凭萧策如何喊,气息全无。
大夫赶到时,众人无法从萧策手里将施音禾给抱出来,他抱得太紧,整个人已经痴呆。
大夫搭了脉,摇头叹息:“王爷王妃节哀,二公子节哀,少夫人,去了。”
王妃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府里本就慌乱,她一倒,更乱成一团,管家扶着绵软的成王爷,顾左顾不得右。
萧策听不到,只紧紧抱着没了呼吸的施音禾,没有人能让他开口说一个字。
施音禾还是走了。
她一开始得到成王府庇护时,就觉得自己太幸运。
最后得到宫里两位老人的照拂,她更觉得不可思议。
她从四五岁被放弃开始,就不再相信,她能有这样的好命。
可,但接下来发生的事,除了惊喜,还是惊喜。
这么多惊喜,让她觉着,打四五岁开始,哪怕多活一日,都是赚的。
如今,她竟跟自己最珍爱的人,有了孩子,还是龙凤胎。
她有什么不满足的?
人世间,太复杂,复杂得她看不懂;但认真说起来,又很简单,简单到整个人生只剩几个字:生死,一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