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会结束。
育英全体师生自愿补习两周。
天蒙蒙亮。
沈望京摊开英语试卷,凝视着空白的区域。
拎笔,尝试填写答案。
字母A在笔尖下变得扭曲。
如芒刺背。
他控制不住地手抖。
伸长手臂,寻找藏在书架上的药瓶。
终于,如愿将药瓶握紧手里。
拧开盖子。
瓶中只有空气。
…药吃完了。
缓神片刻。
沈望京大步跑向街尽头的诊所。
玻璃门上的营业牌扬起,风短暂地停。
无力托抚后,它又重重地落下。
早上10点─11点。
下午4点─6点。
两行粗黑的字体映入眼帘。
沈望京抬起手腕看表。
此刻8点10分,还要等待很久。
他沮丧地捧起阶上的雪拍向脸颊。
雪在掌心融化,冰水轻轻拂面,他转过身与门前的小狮子并排坐。
屋里。
正擦玻璃的简直微微一顿,警惕地打量着这位熟人。
数秒过去,那人一动不动。
简直抽出手机,发消息试探:你在哪?
店里的信号不是很好。
信息条框前的圆圈转了转。
发送完毕。
简直立即趴在玻璃门监视他的举动。
不顾鼻子挤得变了形,身体拼命向前倾。
沈望京:上课。
“骗人。”
简直小声嘀咕着。
手往下移。
拉开锁条,准备跳出去吓他一跳。
“不到营业时间不准开门!”
脑袋挨了一掌。
手里的钥匙被夺走,简直转过头,用幽怨的目光看向店主:“我看到一个熟人,开门打招呼不行吗?”
简易伸颈向门外看一眼,慢声说:“他是我的病人。”
“什么?”
哥哥的职业是心理医生。
来看病的人肯定是心理有问题。
细细一想。
睁大的圆眸无法回缩,简直面部保持着惊讶的神情,坐回桌前,托腮苦想:“沈望京得了什么病,是不是躁郁症?”
第二次见面时,沈望京没有认出他和班景。
还撕玩偶。
砸浴室玻璃。
半夜不睡总在客厅溜达。
把小绣球关在阳台,冻得僵硬。
……沈望京好像经常失眠。
迹象鲜明,简直心虚地咬着指头,喃喃低语:“我为什么要欺负一个精神病人?”
对于病人的情况,简易向来守口如瓶。
“你?”
不再上个问题上纠结,他震惊地看着呆头呆脑的弟弟,又扭头看看门外体格健硕的男孩:“还敢欺负他?”
音调严肃。
没出息的眼泪打湿羽睫,简直抠着手指,战战兢兢地承认:“是他先把我的猫关在阳台上,差点冻死,我才排挤他的。”
“怎么排挤的?”
简易拍桌,抽出病历本记录。
简直哆嗦着交代罪行:“我偷偷抠烂他的橡皮,把粉笔碾成碎末倒在他的凳子上,元旦给全班同学买奶茶故意不给他……”
“啧。”
简易无语地合上笔盖。
想起初期见面时,沈望京提到的“有趣的人”。
这种程度的伤害,对沈望京来说,可能只是空中落下的细雨,毫无杀伤力,甚至还能滋润枯燥的生活。
“他是因为我才生病的吗?”
“不是。”
简直自责垂头:“那我以后不欺负他了。”
瞧着怂包弟弟低眉顺眼的模样,简易心烦摆手:“去,再把二楼的地拖一遍,病人来访你不要出现。”
“嗯。”
简直拎着拖把走开。
“不准哭了!”简易大声训斥,“男孩子整天哭哭唧唧的,简直不成样子!”
台阶上的人犹如幼兽受惊,哇声大哭,飞快地跑进二楼,脚上的拖鞋顺着木梯缝隙掉落,径直砸在简易的头顶。
每个人都会有心理问题。
弟弟的问题是共情能力太强。
简易一直试图纠正这点,可惜毫无效果。
他捡起棉拖,砸向一旁。
鞋子在地面翻滚一圈,径直撞向玻璃门。
砰。
一声响。
沈望京麻溜起身,手搭在眉间,一手撑着玻璃往里看:“简医生,你在里面吗?”
玻璃是单面的。
他看不清屋里的景象。
简易蹙眉,决心不理。
转过身,却听到门外那人说:“我还要去上课,麻烦您把我小姨存储在这里的药给我。”
简易拉开门:“请进。”
来人直接摊开掌心,讨要:“药。”
“你不能休学吗?”
过于依赖药物,精神会变得恍惚。
国外的心理医生将沈望京的服药记录同步过来。
服药记录远没有现在这么频繁。
压力笼罩在心头,简易拿起水壶浇盖门口的花。
丝丝水流拍打着绿叶,他随意地提出建议:“或许学习压力小一点,就不会依赖药物来缓解痛苦。”
“放心。”
干嚼两颗药丸,沈望京呼吸变得平稳,唇齿交错荡出一泻苦味:“你的治疗很有效果,在国外不常吃药是为了让外公放心。”
“感到痛苦的时候,我一般割手臂缓解。”
“嗯。”
于精神患者而言,没有标准的治疗模板。
简易见怪不怪,接一杯温水放在他的面前,微笑交谈:“我访问过你记录生活的账号,没有一条动态。”
“没有什么值得记录的。”
沈望京垂眼,苍白的皮肤在日光照射下显得十分病态。
“嗯。”
“我要回学校了。”
“好。”
不反驳患者的话。
简易收起病历本,拨通老板的电话。
渐渐走远的身影化作雪面上的小黑点,简直松手,卷成望远镜的报纸散开,怀着复杂的情绪蹲在桌面玩未完成的拼图。
指尖一并,拾起一块碎片。
目光锁定一处精准的位置,身后忽然响起“咚咚”的怪响,他扭头看去,飞起的石子撞向窗户,二楼四面全是玻璃。
“是谁家的小鬼在捣乱?”
简直大步走到窗边。
一个少年站在树下伸手比划着什么,身上穿着改良的立领中山装,身型挺括,刀锋浓眉下的雾灰色眸子与他对望顷刻黯然。
“你是谁?”
简直拉开窗户,正好听到一句不友好的问候,随即大声回答:
“我是简直。”
“我听不到。”
少年瞳孔微缩,从兜里取出状似耳机的东西别在耳垂,“你再说一遍,你是谁?为什么出现在简易哥哥的家里?”
这句话比上一个问题要长许多。
简直能够清楚地听到少年扭曲的音调。
那种发音像小孩子刚学会说话,与少年锋利强势的长相很不相配。
“简易是我哥哥。”
“哦。”
听到回答,少年弯腰捡起石子,在手里抛着玩:“时观棋。”
“什么?”
简直没听清,半个身子探出窗外。
厉风吹来。
他的面部肌肉随风连颤。
模样滑稽。
对方摘下助听器,望着他说:“时时观棋,时时不语。”
“好名字。”
身体回正,简直真心称赞。
风灌进窗户。
架子上的书页哗哗作响,简直弯腰捡起四散的精装书,目光停留在摊开的记录本上,他歪头,阅过那几行简短的文字,心猛地一沉。
病人:沈望京。
幼时,遭产后抑郁的母亲暴力对待,左脚腕以及左腿内侧留有永久性烫伤。
6岁,母亲自杀。
10岁,父亲另娶。
17岁,外公离世。
主要症状:失眠,记忆错乱,会有自残行为,发病时行为极端,没有规律,时而情绪低迷,时而过度暴躁,会有伤害他人的迹象。
主治医师Ann总结:建议药物治疗为主,若发病时有重伤他人的行为可由家属签字送往特殊病房。
不知道他的病情这么严重。
简直瘫坐在地上,心里五味杂陈。
“喂。”简易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心事重重地走到弟弟身边坐下。
“干嘛?”
简直踩着那本病历,装作无事发生。
兄弟俩靠着彼此,思索良久。
“哥,我能帮到他吗?”
“给你个任务,带沈望京结识好朋友,改变他的人际交往模式。”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
片刻后,简直问:“这对病情有帮助吗?”
简易点头,“有。”
小小年纪,不该心如槁木。
得救救他。
念头在心里生根发芽,简直接着问:“好,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简易打开话匣子,细心叮嘱:“听爸爸说你们住在一起,你多陪他晒太阳,不要让他知道你和我的关系,因为某些原因他觉得生病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怎么会丢人呢……”
每个人都会生病。
简易轻拍弟弟的脑袋:“这你就别管了。”
沈望京的小姨支付高昂酬劳,并且告诉他只需辅助沈望京考上大学。
他挥手,抖落着纸张,亮出一行数字:“这是病人的社交账号我让他每天记录心情,你帮我盯着点,有自杀倾向的发言立马通知我。”
“切记不能在他面前提起抑郁症相关的话题。”
“更不要对他忽冷忽热。”
“如果他带来的负能太多,你记得及时抽身,不要一味地同情别人。”
……
“哎。”
重点太多,简直的小脑袋根本记不完。
楼下门铃响起。
简易前去接待病人。
他躺在毛毯上犹豫不决。
阳光刺透纸背,那排数字熠熠生辉,相似的遭遇恍然浮现出来,简直心跳短暂停止,选择接受任务。
他用小号添加沈望京用来记录心情的账号。
好友申请已发送。
哒哒。
简易踩着台阶上来取病历。
不经意间看到页脚的折痕,他转身看向眼眶泛红的弟弟,厉声警醒:“你不用和他共情,你小时候的生活是穷还没人爱。”
“沈望京有很多钱,他母亲留给他的遗产足够普通人挥霍十辈子。”
“可是…”
不愿回想幼年的遭遇,简直打断哥哥的话,身体慢慢缩成一团,膝盖抵着胸口:“我有好爸爸,白女士,还有你和班景……”
说着话,他的脸上洋溢出幸福。
不敢去看弟弟眼底的情绪,简易偏过头,冷声纠正:“因为淋过雨就想给别人撑伞的臭毛病必须改正!”
“就不改。”
简直一跃跳上高架,晃着双腿回怼哥哥。
叮。
屏幕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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