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坐进车里。
一路向前,轮胎碾碎路面上将要消融的冰凌,白大牛脸色紧绷,时不时抬眸瞪视镜中两人的脸庞。
车子停进昏暗的地下车库。
舅妈疾速下车,引着他们往电梯走,嘴里念叨着:“别扭扭捏捏的,外婆最喜欢你了。”
“嗯。”简直畏缩点头。
“我家不欢迎他!”
白大牛用行动宣泄心里怨气,一手撑着墙,止步不前。
“一把年纪还和小孩置气!”许红玫笑容微敛,冷瞥丈夫一眼,连摁三下关门键。
“胡说,我什么时候和他置过气……”
电梯门缓缓关闭。
高昂的嗓音被挡在外面,简直仰头看着跳跃的数字,十指紧绞在一起。
许红玫抬起手抚过他的肩膀:“大人的事和你没关系。”
太过紧张,语言系统全盘崩乱,简直无意识地张嘴,笨拙应声:“嗯,我下次尽量不来。”
“哎。”
女人又是一声长叹。
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场面,沈望京连忙摸出手机,指尖胡乱点击屏幕,装出忙碌的样子。
叮。
到达七楼。
身旁的人没有向外挪步趋势,沈望京视线稍稍上移,偷偷打量简直,他一手圈着手腕,五指越收越紧。
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需要乘坐电梯的人站在门外,许红玫轻推简直的肩头,声音由先前的激动兴奋转为平静:“跟我来。”
“外婆见过你会很开心的。”
再次重复这句话。
她的音调柔若平静湖面荡起涟漪,沈望京注意到,处于紧张状态的人吐了口气,肩颈展开。
“好。”
居民楼简陋,年代久远。
七楼是顶楼。
门与门之间墙壁微微泛黄,水滴顺着头顶皲裂开的墙缝往下滚落,空中弥漫着沉闷的霉味。
十分呛鼻。
沈望京眉头一皱,欲要加快脚步。身前的门豁然敞开,一根木雕拐杖横空冒出。
圆平底端正巧落在他的鞋尖,扭头看去,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目露惊慌,连忙收回拐杖:“不好意思。”
“没事。”
沈望京低头看着鞋头被砸出的凹痕,抽出纸巾,俯身擦拭脏污,颈后忽卷一阵冷风。
“外婆!”
“你。”
兴奋与呆滞的声音交汇。
许久未见的祖孙两人隔着他紧紧拥抱。
被当成障碍物,沈望京不能直起身体,翻了个白眼,指尖轻摸简直的小肚,捏起一团软肉陡然一掐。
“嗷。”疼痛无延迟降临,简直抖着腿,连连后退,“你干什么?”
拥抱被迫中止。
沈望京起身,歪头凝视着他。
“妈,你快进去。”许红玫放下手里的东西,搀扶着老人往里走。
进屋后,她一刻也不歇着,利落地打开电视,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简直在客厅陪外婆看会电视,饭一会就好。”
“我的小直。”
老人细声咀嚼这个名字。
简直立即凑上前,主动牵起老人的手盖在脸颊上:“外婆,是我。”
迷茫的视线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几秒,老人骤然收手,冷酷摇头:“你才不是我的小直。”
“外婆。”
心碎了一地,简直无力呼唤,他的步子随着老人身体转动的方向移动,手指在脸上乱摸,急切证明:“你看,我就是小直啊。”
怎料,外婆的目光越过他,看向坐在角落喝茶的沈望京:“没错,你才是我的小直。”
“什么啊!”
彻底崩溃。
舅舅一家,没有人喜欢他。
现在连外婆也不认识他了。
滚烫泪水眼眶盈满,简直掩面背过身。
老人家颤颤巍巍地走向别处。
昏暗夜色吞噬天光,落地窗前瘦削的背影颤抖不止,犹如光秃树枝上仅存的枯叶。
没听到一丝哭声。
引颈,看到简直通红的眼圈,泪水汇在下巴集成一条水线,压抑情绪在无限延伸,痛苦似密网圈套中他。
“哈哈哈。”
干巴巴的笑声落下,空气里多出些微杀意。沈望京不熟练地启动安慰话术:“看来你外婆和我一样,记性挺不好的。”
“闭嘴。”
安慰没起到什么效果,反而换来一记眼刀。
“孩子们,过来吃饭了。”许红玫大喊。
忙活许久,饭菜摆满长桌。
简直慌忙抬手蹭掉眼角的泪痕,配合着她端出蛋糕,点燃蜡烛。
两根彩色的数字蜡烛。
7和8.
简直拿在手里对调位置插蛋糕中央:87.
“外婆已经八十七岁了啊。”沈望京若有所思地说,视线落在沙发一侧,“那些刺绣都是她做的吗?”
“嗯,那个年代的女孩不太自由。她没有上学的机会,一直待在家里和奶奶学刺绣。”
许红玫骄傲地说:“不过她很厉害的,靠着手艺养活全家,会的绣法也多,什么平绣啊,立体绣,镂空绣,贴布绣……”
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住。
灯光亮起,忆起往事,舅妈脸泛红晕,“我跟大牛结婚那年,流行洋服,大家都想办西式婚礼。”
“我也特想办,但是你舅舅比较古板,死活不肯。后来你外婆给我做了一套婚服,上面的刺绣美得我挪不开眼。”
往事重现,简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舅舅还真是迂腐又顽固。”
“那倒没有,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许红玫摇头,起身搀扶姗姗来迟的寿星,“他今年62岁了,该退休的,但就是闲不住。”
尾音稍落。
被扶着的老人没有走向主位,她的身体倏地向右歪斜,贴近沈望京:“小直啊。”
“妈,他不是。”
许红玫竭力阻拦。
老人握着沈望京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荷包,硬塞进他的手里:“长得真漂亮。”
行为像老年痴呆。
同有精神疾病的沈望京很能理解这种行为,接下荷包塞进兜里:“谢谢。”
“妈。”
许红玫无奈拉扯。
奇怪的是老人送完礼物,就奇迹一般地恢复神智,坐向主位给简直夹菜:“乖乖,你来看我了。”
“啊?”
一块红烧肉落进碗里,简直目瞪口呆,老人已经伸手抚摸他的软发。
到底还是有血缘的亲人,几个亲昵的动作便能让他忘却先前的不愉快。
“祝你生日快乐。”
气氛愉悦,老人吹灭蜡烛,吃完蛋糕,贺岁仪式正式结束,简直走进厨房帮舅妈清洗碗筷。
沈望京拿出荷包仔细端详。
凹凸不平的花纹由各式彩线勾勒,质地不算上乘的布料经刺绣点缀瞬间上升几个档次。
刺绣犹如纸上作画。
只是。
这落尽瞳珠的图案,越来越眼熟。
心头升起无边疑虑,老人的举动很奇怪,沈望京不想费力思考,拉开椅子,走向老人的房间。
咚!咚!咚!!
有人在急促地敲门。声浪犹如藤蔓紧拽着沈望京的脚腕,在厨房清洗碗筷的人没有听到到,他只得上前开门:“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