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转瞬即逝。
按照约定,沈望京去心理宣泄室见医生,没有腾出时间采购班会需要的物品。
大雪连续下了好几日。
道路结冰快,断层碾压人工清洁的速度。
人车难行。
当地教育局通知停课。
育英偏要顶风作案,将原本的停课时间改为月考。
室外冷得骇人。
沈望京舍弃校服,穿上黑色羽绒服,搭配一条黑色薄绒阔腿裤,棕色围巾稍掩下巴,削弱面部棱角,局部放大他狭长的双眸。
身形修长,自带锐利锋芒。
走在一群“企鹅式”穿搭的校友旁,显得格外亮眼。
“这是我们学校的吗?”
“没见过。”
“周四是白大牛查违纪,他怎么敢不穿校服?”
不少人搓着冻红的脸颊窃语,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沈望京加快脚步,一条粗臂横落在眼前。
“为什么不穿校服!”
白大牛舔了舔手指,着手翻看花名册,飞快找出他的名字在对应的统计框里划掉一分。
“冷。”沈望京回答。
“站住!”
不理会他的话,白大牛的视线倏然飘向远处,抖着手里的册子,拦下一群迟到的学生,换腔挖苦道:“又是十七班的?”
“你们班主任昨天没有通知吗?”
“八点半进考场,七点四十分就要到校?”
一干人垂头默声。
进入育英,每个学生的名字后就对应着100纪律分,迟到一次扣2分,上课被点名批评也要扣分。
扣光就会被劝退。
老郭心软,不玩这套。
可在教导主任白老师这里,顶嘴也要扣分。
他们哪里敢说话。
白大牛巡睃一圈,看见缩着脖子拼命往人群后躲的简直,双手背在身后,张嘴讥笑:“别在我面前装可怜,分扣光你就滚回家,跟着你那不靠谱的爹去卖艺养家。”
“进去吧!”
笔尖狠抹掉记录分。
迟到的人茫然无措,不知道白老师在说谁。
沈望京不害怕。
他一直梗着脖子,眼神较劲。
白大牛没看他一眼,目光斜瞪着人群中的简直,嘴唇快速张合说出那些嘲讽味浓郁的话。
身为人师,还要搞刻意针对,连坐家人。
不理解,不尊重。
“老师!”
沈望京挺肩打断白大牛:“穿衣自由。a市太冷,冬装又厚,校服外穿我会呼吸不畅的。”
音落,身前响起一阵吸气声。
几个人走远的人放缓脚步,侧目观察战况。
“呀,他疯了吗?”
“新生不懂规矩。”
……
白大牛淡定地掸开肩上的雪花:“正常,气虚都会这样,考试结束来我办公室,给你推荐几个中医调理一下。”
窃笑嗡嗡。
考试枯燥且漫长。
最后一场的监考老师是老郭,他接过沈望京的试卷,眸光发暗,轻声嘱咐:“班长记得去买元旦晚会需要的零食,集体性活动最好能争取一下其他同学的意见。”
“不想去。”
“老师收完了!”
女同学蹭过他的肩膀,撂下试卷。
老郭麻溜清点试卷,装进密封袋,跨步与其他监考老师集合,整个过程,没有多看沈望京一眼。
视线几乎是硬生生地绕过他。
沈望京浓眉下压,眸间骤然阴沉。
抬脚想要追上老郭理论,轻握在掌心的手机开机,冒出轻嗡声,老郭耳朵一抖,侧目微笑:“这次,我就当没看见……”
耳旁的声音模糊,两条信息渐次弹出:
—三天长假,先回家一趟。
—我和你们老师沟通过,这次校内考试,先批改你的试卷,今晚就能出成绩。
—你答应过我,只能考第一名!
几条冰冷文字无端生出压迫感,沈望京呼吸急促,快步走到寂静的小树林,指甲轻挠墙皮。
吱。
焦虑难安。
班主任根本不在意排名,他在这所学校仅待了三周,根本不知道这所学校的第一名实力如何。
能不能轻易超越?
……
四肢疲软。
手机宛如千斤重石从掌心脱落,一把扎满落叶扫帚横移过来,精准接住:“这么好的手机你不要了?”
沈望京迅速侧过身,不理会靠近的人。
“喂!”
简直气愤不已,拽着他的肩膀想要理论,“连句谢谢都不会说吗?”
“你想怎样?”沈望京转身,脸上满是不悦。
想到他那晚砸浴室门的凶悍模样,简直打了个哆嗦,将碰到唇的气音咽回肚中,重新整理语言:“我看你一个人坐在这里,还以为你迷路了。”
学校去年扩建。
占地面积大。
图书馆就有六个。
据说全是爱心人士捐赠的。
简直在学校呆待了一年半,还总是搞不清方向。
沈望京作为新生,不熟悉地形也合理。
“迷路?”
沈望京嗤笑,抬手轻抚指甲盖上的灰尘。
红血豁然流出,他僵硬地缩回手,简直看得真切,眸珠瞪大,半晌不敢吱声。
如果是其他部位受伤出血,有可能是被人打的。
指甲缝敏感隐蔽。
“你不会是被虐待了吧?”
询问声音又轻又小。
沈望京失笑,抬脚踢着墙根:“我有强迫症,想抠掉这道胶印。”
简直闻言望去,靠近乒乓球桌的白墙上交错着几道粗胶印,有一处竟然漏出红砖。
像是人用指甲抠出的。
变态。
简直仍觉毛骨悚然,疯狂吐息疏解紧张。
就在这时,沈望京扬起手,朝着他伸来。
简直抬手抵抗,声音发抖:“树上有监控,你敢打我,就得被学校开除!”
“手机。”
微扬的嘴角扯平,沈望京用蛮力夺回手机。
“哦。”
简直舒了口气,随意找话题缓解尴尬,“老郭说让咱们去采购零食,你哪天有时间?”
“随便。”沈望京淡漠道。
从一排树后走出,前面是广阔的操场,坐在看台上的男生早就注意到他们。
观察良久,男生跨步挡在两人面前,招手道:“沈望京,好久不见,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沈望京头也不抬地说:“借过。”
那人尬笑,将视线转移到简直身上,“你是简直?”
简直点头,“嗯。”
“假期见。”
沈望京夺过他手里的扫把,扬长而去。
简直小跑追上:“你要说清楚是哪一天啊,三天假期我们总不能天天见!”
沈望京不经思考,直怼:“谁说不能的?”
“啊?”
两人同时愣住。
走在他们身后勾肩搭背的男同学愕然顿住,气血直涌。
“你们是什么关系?”
“你猜。”
沈望京揣好手机,阔步走出暖廊。
雪花在风中打旋,他吐出一口热气。
教室门前忽然响起高昂的质问声调:“你到底站哪头?”
“景哥平时对你不错吧!”
“他刚来就抢走交换生的名额,咱们景哥可怎么办啊?”
一群人由气愤转悲叹。
“才没有!”
胸腔炸起怒火,化作实质性的气流从鼻翼滑出,简直怒声自证清白:“我有办法让他当不上班长。”
“什么办法?”
几人转动脑袋,聚神静望。
简直狡诈一笑,手掌重重地拍在他们的肩头:“暂时保密,等我好消息!”
假期第一日。
清晨六点。
天色昏暗,浓云噙满墨水似的,不见一丝微光,班景蹑手蹑脚地摸到门边。
他侧身,往脚上套厚靴,猛地瞥见沙发上瘫着一团黑影,壁灯照射,隐约能辨清面容。
一个翻身。
覆在那人身上的毛毯滚落在地。
单薄的睡衣难以御寒,班景心跳加重,喃声嘀咕:“难道是特地等我?”
先前,周末他会和简直窝在家里打游戏,或者去白阿姨的办公室帮忙干点杂活。
他们形影不离。
如今,他和姬小小建立了特殊关系,在学校不敢太亲密,只能趁着周末兼职,顺便约会。
简直应该看不出蛛丝马迹……
想着。
他的手臂轻缓地攀到简直后颈,施力将人轻轻扛起,困倦闭眼,熟门熟路地将好友放回床上。
随后,哼着悠闲曲调,潇洒离开。
躺在床另一侧的沈望京目睹全过程,黑眸间盈满疑惑,失眠一整晚,神经宛如年久失修的机器。
思维迟钝。
他猜测班景有梦游症,将笨蛋简直当成桌椅,水杯类的物件扔到了他的床上。
除此之外。
想不出合理解释。
简直倒是很自来熟,压着被褥一端来回翻转找热源,抬臂举过头顶拉伸。
终于安静下来,沈望京瞪大眼睛,看着对方的睡颜,心里盘算着不叫醒他。
等他自然醒后,睁眼就看到自己,肯定会尴尬到无地自容。
于是,沈望京贸然伸手捏着他的脸蛋调整角度,希望两人视线达到齐平。
然而,他失策了。
身旁的人不如预设那般呆板,嗖地滑动向他的怀中。
身体紧贴。
沈望京浑身一僵,揪着他的耳朵大吼:“你压到我手了!”
“嗯?”简直声音含糊,挺腰起身,摸着熟悉的被褥又安心躺平。
“这是我的房间!”沈望京忍无可忍,揪着他头顶翘起的卷毛,胡乱拉扯。
“疼。”
头皮遭受粗暴对待,简直睡意骤逝,盘坐起身看着身侧的男生,“你干什么?”
“这是我的房间。”
沈望京咬着牙,挤出一句话。
“哦。”
简直揉着被他拍红的脸颊,瞳珠像断线似的,疯狂转动,企图找理由开脱。
不经意间瞥到,书桌下惨遭蹂躏的玩偶,熟悉的床被…
简直眉梢向下一沉,捶着憋满怒火的胸口,问:“这些应该不是我的吧?”
“不知道。”
沈望京声音发虚,强装淡定地翻过身,赶人:“出去,我要睡觉。”
简直捡起地上的玩偶,嘴角像坠了两斤重石向下拉出弧线,咬着后牙槽,盯着那张脸。
想要看出一丁点破绽。
忽轻忽重的气息在脸颊舞动,沈望京不想解释,紧闭双眼。
简直很有耐心,坐在床头盯了很久。
久到那人眉头逐渐舒展。
装睡变成真睡。
一觉睡到下午,沈望京睁开眼,看到一个倔强的背影。
简直没有离开,拿着针线笨拙地缝补那只被他撕破的小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