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衣摆缭绕湿气。
“胡副将,你可是清楚了?”
秦词扯了片草叶漫不经心碾磨。绿色汁液沾到指尖,滚落的圆润露珠湿润了指腹,无声无息碎裂。
她简短吩咐两句,便起身从营帐离开。
“属下清楚。”
胡泰和面容沉肃,单膝跪在地上。厚重的盔甲还未脱下,与地面发出刺耳摩擦声。
他火热的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女子,久久维持着姿势。最后干脆豪迈往地上一坐,无声大笑。
想他胡泰和,居然还能有此等际遇来当个开国功臣!
胡泰和咧嘴,“老子这次祖坟上真是冒青烟了。靠,造反起义这事真带劲!”
翻出个酒坛,他直接抱着往喉咙里灌了一口。
他这辈子就认定了主帅了。
燕王殿下竟然就是主帅,这种爆炸信息他如今才勉强消化。胡泰和半月前收到密信时,可是完全懵在当场。
反应过来秦词未死,他激动到恨不得冲去北地杀几个敌人。
而且不止未死,如今还成了北地的燕王。
这名号他听过,如今可谓如日中天。但此人一向神秘,流传在外界仅有微薄言词,连模样都不曾清楚。
真是万万没想到,燕王就是他崇拜的秦将军。但细细想来,这又是理所应当的事。除了她,谁还能拥有如此手段谋略?
“老子以后也是个大将军了。”
秦老将军将信件用火折子点燃,少许灰烬被风卷起吹出窗外。
哗!
一柄绘着水墨山水的折扇打开,从刁钻角度飞来将灰烬尽数打回屋内。
“祖父,您瞧着身子骨越发硬朗了。”
秦词接过飞回来的折扇,指骨节发力时泛白,她悠闲的合上扇子。白衣束发,袍角无风自动,举止间一派风流。
秦老将军起身与她平视,眼神复杂难辨。
“我从前还是低估了你的野心,没想到秦家能出你这般人物。你要的是这天下,是要史书为你独开一页。”
秦词坦然点头,“是,不知祖父可愿助我?您当知道,我称帝意味着什么。秦家难道只局限在战场上,拘束在武将身份里。您不想让秦家真正留在史书上,不想当次开国皇帝的祖父吗?”
她把玩腰间玉佩,只等着既定的答案被吐露出口。
秦老将军感叹一声,“我做了几十年大渊大将军,万想不到在晚年能见证这等奇事。”他抚了抚胡须,眉心皱痕放平。
“虽我秦家向来忠君爱国,但身处这乱世,也不必拘于此。你已入局,秦家也无可避免。既然如此,秦家自然也该争一把天下。”
“既如此,明日祖父便听我安排了。”
女子专心剥手里的葡萄,将它咬碎在牙齿间。
她眼瞳漆黑澄澈,似是看穿了秦远的担忧,“祖父您知道我不会败的。”
红日初升,枝叶被投下斑驳影子。
“李大人,如今这朝中局势我是越发看不透了。”
“陛下性情日益暴戾,全凭心情打杀。我身边站着的人都换了几波了,也不知道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何时到头。”
早朝刚下,官员还未从皇宫中离开。
待行至朱雀门时,他们被拦下。
“你是谁!”
哐啷一声,前路已断。
长刀交叉横在顶头官员脖子前,森森寒气立时就让这言官两股战战。“你们是何人,怎么敢威胁当朝官员!”
“闭嘴。”
铁质面具折射冷光,露出的双眼冷漠。这群不知从何处冒出的人皆身着黑衣,分不清归属势力。领头的人平静的警告了这官员一句,刀尖逼得更近。
言官姓李,他吞咽口水。除了害怕外,脑子还止不住亢奋起来。历来文官谁不会做一番慷慨陈词、愤击天下的大义之事。虽心中害怕,但他更亢奋。留名青史的机会到了!
李言官坚信禁军马上就到,彼时这些狂妄小儿定束手就擒。
他昂起头,满脸愤慨。
“哪方势力派你们来的?我告诉你们,禁卫军即刻就到。你们休要张狂,还不速速将刀放下,本官届时为尔等说清,留你们一个全尸。不然等事情败露,定把你们扭送到天牢扒皮抽骨。”
下一秒,脖子冰凉划过。尚未失去意识的他眼睁睁看着鲜血从喉管喷薄而出,染红了今日新换的官袍。
“殿下有令,违抗者格杀勿论。”
冷漠的声音是这官员最后灌进脑子的话。
“四处城门已被我们悉数控制,打消了从其他门逃走的念头。至于驻扎在城外的禁军,除少数负隅顽抗者,其他人如今已尽数归降。所以,诸位大人还请安心候在此处。若有反抗,休怪不敬。”
他冷淡的扫了眼跌坐在地的大渊官员,抱刀静静立在城门前。
“你...你们...究竟是何方势力!”
此时再如何懵懂,也会意识到这些人目的并不单纯。明白这是顶层权力之间的交锋。
“北地燕王。”
问话的人颓然跪坐在地,此番他已是明白一切。只怕今日大渊就该消失在天下了,取而代之的是并进燕王势力。这是顶层权力之间的交锋,而这一局已是出了结果。
他既已经想清楚,干脆就放松了心态。反正最坏结果就是一个死,而且这燕王也不一定会杀了他们。势力合并要忙碌的事务极多,留下他们这些大渊官员可以加速整合。不过秦远这老匹夫运气真好,恰巧今日告病休假。
也不知道他带兵反抗了没。
秦词一路踏至慕容观寝宫门前,踩着未干的血迹。皇宫内的阻碍并不严重,兴许是慕容观性情过分暴戾缘故,这些官女太监根本不抵抗,反而看上去更放松了。
烛台砸落在绒毯上,火苗烧了个洞。
俊美阴翳的男人靠着桌案,半点不讲究的坐在绒毯上,手边散落的酒杯滚到秦词脚边。
“陛下,许久不见。”
女子抬脚踩碎酒杯,缓缓来到慕容观身前。男人迟缓的抬起头,酒精麻痹了他的意识,但眼前人明艳容色仍是清晰。
“秦词...”
慕容观扯出笑容,“这皇宫早就尽在你掌握中了,何必再来看朕?秦词,朕许久未曾见过你了,你在安平城的日子朕很想你。先前我确实轻视你了,你手段确实高超,如今倒竟是成了燕王。如今天下都以为你还在北地...没想到这是假消息。十万大军在平西虎视眈眈,大渊只是你囊中之物。”
“我来送陛下归西。”
她微微一笑,手腕使力将手中白色药丸扔进慕容观口中。
沉重的宫殿门被推开,迫切涌入的晚霞映在女子绝色容颜上。霞光模糊了清晰的轮廓,更似谪仙。
清越女声响起,
“昭告天下,大渊皇帝驾崩。”
秦词从容踏下寝宫台阶,行走间裙摆流光溢彩。
她唇角微勾,这天下一半已经握在手中。
“闻泽,通知赵川柏带军队进京。”
“拘起来的大渊朝臣即刻带到凌霄殿,好好与他们讲讲利弊。吩咐下去,旧臣中冥顽不灵者...”
“杀。”
秦词微笑出声。
他们这些大渊旧臣的妻女家眷尽在她手中,再不识相也该认清现实了。
权力斗争岂容心慈手软之人,若真有此等“好心”,从一开始便没有进入这场游戏的入场券。
成帝者又怎会是心善之人。
若这场事变失败,此刻便该她沦为阶下囚了。
慕容观注定要死,他是大渊旧君岂有存活之理?
留下他,怎么可能?
况且从一开始秦词就决定要杀他,她可没忘记刚到这里时他是真正想掐死她。
“殿下,吕峰已经押进大牢。”
一夜之间,大渊天翻地覆。
京中普通百姓依然如往昔,凭着技艺气力维持生计。这场事变被控制在权贵阶层间,竭力维持安定。
只是他们再一睁眼,这国君就换了个人。
但是百姓们谁又在乎呢?
他们只希望这位新登基的皇帝,能少收些赋税,平日能吃饱饭穿暖衣就足够了。
自此大渊并入北地。
成王败寇,不外如是。
“西陵新君登基,孤亲去恭贺一番。”秦词弯唇,看着侍卫递上来的书信。男人落笔如松枝傲雪,飞白凌霜。但字词间颇为幽怨,说他没人疼没人爱。
闻泽敛眉研墨,神情看不出异样。
秦词挑眉落在男人捏得发白上指尖,“国师大人这是吃醋了?”她用折扇挑起男人下巴,玩笑的开口。
闻泽抿了抿唇,语气艰涩。
“臣没资格吃醋。殿下喜欢什么样的人都是他的荣幸。”
她的耀眼注定会吸引人,这是他一开始就知道的。
“没资格?那你还是吃醋了。”
女子往后靠在檀木桌上,眼波流转间皆是风情。手里折扇缓缓下移,轻点在男人宽阔胸膛上。
闻泽心神被折扇牵引,若有似无的摩擦过敏感肌肤。
“如今怎么不见国师大人初时莽撞了?”
“臣先前冒犯。”
他一动不敢动,肌肉绷紧到极点。任凭秦词玩着手里的折扇。
折扇往下挑开腰带,秦词摁住男人肩膀迫使他坐下。
她低头吻上闻泽抿得发白的唇。
“那今日孤宠宠你如何?”
三日后,西陵储君段轻舟登基。
但同时一条消息公布,哗然天下。
燕王秦词乃是女子,一时间议论纷纷。南蛮等势力群起攻击,数名大儒发文抨击燕王此等叛道离经之举。
此质疑讨伐三日后平息。
各地天现异象,先前言语不逊者路遇异事。怪道狐狸口出人言,称燕王乃紫宸星降世,下凡来救天下于水火之中。
流霞漫天,群鸟高鸣。
天命二字自此扎根,燕王女子身份再无人敢质疑。
民间舆论高涨,迫切希望燕王登基称帝。
民心所归之下,燕王于岁冬之际即位称帝。定都宁州,国号曰燕,年号明熙。
明熙二年,西陵归顺。
此后天下风波再起,皆被一手镇压。
这位传奇开国皇帝一生足迹远至海外,曾前后亲征五次,率军将外敌生生打退百里,海内外皆称臣。
在位三十余年,治下连年繁荣昌盛,民众和乐。燕朝版图横跨数洲,比之前朝几乎扩大了两倍有余。
同时广纳贤才,开创女子科考体系。在位时择宗室优秀子弟为储君,只论贤能,不分男女。
此后燕朝历经十代而亡,绵延近五百年。
史书《乱世志》评价:甚矣!此乃至治之君不世出也!少时智绝当代,忧生灵涂炭之辛,早怀慈悲,一定纷争,平定海内,异域称臣。
一生极尽绚烂,后人定其谥号为明武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