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带着雪花落到地上,朱红色的宫门缓缓开启,里面的宫人们快步走出,领头的宫人还在催促他们赶紧把过年的物事布置出来,“这些幔帐红结挂起来,不要乱了手脚!”那人很是严厉,小宫人们自然不敢怠慢,纷纷低头忙着手里的事情。
远处一队车马慢慢开进宫城,看到那上面的皇家仪仗,宫人们纷纷跪下请安,领头的正是刚封了镇边大将军的宋影钦,紧接着就是皇室仪仗,那马车上的是陛下与太子,他们一个月前出发去了边镇巡查,今日才回到京城。
宫人们知道自家陛下从来都不是苛责之人,太子更是,仪仗队从宫门缓缓进入,身后还跟着一辆青布套在外面的小马车,与前面的隆重完全不同,等到所有人走后,有些好奇的宫人微微偏头,心想这里面究竟是什么人?
我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脑子里却想着五年前的那一场大战,京城也是许久没回来了,要不是箫元亨他们路过苌越山非要喊我下山到宫里过年,我也实在不愿意离开我那屋子。
“姑娘,我们到了。”门外是久久等候的女官与侍女们,我掀开青布帘帐,望着外面熟悉又陌生的宫苑,我跳下车,侍女们原本是要接过我的行李,可我身上就带了一个包,她们各自低着头,不敢有丝毫的僭越,我实在不习惯别人伺候我,只好说:“你们不必如此,我是到宫里过年的,过完年我就走,你们随意,随意。”
然后一带我的包袱就往里面走,侍女们赶忙在前面引路,“贵人,我们可不敢这样,万一要是被上面知道了,会怪我们怠慢的。”
我一听,心下不忍,何必让自己的随意让他们受到责罚,“也好,这段时间麻烦你们了。”
侍女们微微一诺,纷纷走在我的前头,走在宫墙之下,又是东拐西转的走了一大圈,终于到了一处清净别苑。
“这是太子为您准备的。”侍女们又往苑内引,布置都还挺符合我的心意,偌大宫城内安排在此,倒也是妥帖了,又往里走了走,院中还有鱼塘,里面的鱼甚是活泛,又往里走了走,终于到了住处,她们把我的包袱放下便要打开,我连忙阻止:“就几件衣服,我自己来就好。”环视室内一圈,最里面的自然是闺房,看似连接实则做了隔断,中堂明亮,放了书桌还有几盆名贵花卉,刚才路过院内,仿佛是种了几棵梅花树,前些天下了大雪,那枝头上还压着厚厚的雪,远看就像一幅画,显然在我来之前,一切按照我的喜好,重新把这里布置了一遍。
屋内生了炉火,虽然比起梁燕京都这里暖和不少,但今年着实冷了些,下山一路观赏不少都城都有厚厚的积雪,我常年习武,因此也不觉得冷,但看着侍女们身上厚厚的衣裳,自己只穿了一件薄薄青色外衫,想着自己要不要换一件厚衫子。
不一会儿,宫人拿来了几件便于在宫中穿戴的服饰,还有几个烧蓝冠子,自从梁燕统一天下之后,这样的打扮就在民间风行开来,我虽不常下山,但总是知道一些时兴穿戴,转念一想,换国号都是四年前的事,我实在不知现在年号为何,便开口问宫人:“如今是什么年号?”
“已经是梁武四年了。”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好久没见了,十娘姐姐。”
“元墨,好久不见。”她穿着一身银色袄子,罗缎下裙上绣着百鸟纹,头上发髻挽着,发间上只簪着烧蓝发钗,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奕奕,看样子伤势是完全好了。
这些年一直回避着五年前发生在这里的事情,我不下山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如此,元墨示意侍女宫人们退下,然后就坐到我身边,“十娘姐姐这些年一直在山上修习,也从来不联系我们。”语气之中有些嗔怪的意思,我赶忙解释,“修武之人,必然置身世外才比较清净。”
“你就是故意回避。”元墨笑了笑,“其实,你并不想见我们对吗?”
我沉默不语。
“你看,我哥还跟我说,十娘姐姐只是觉得厌倦斗争了,所以选择去了山上。”元墨一直看着我,我却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问题。
“你看,那样混乱的情况下,李行胥的命你依然想保住,你说你没有存了爱慕的心思,可是姐姐,你骗不了你自己。”元墨说到此处,倒是把我的回忆给勾出来了,也罢,与其这样躲着不如好好面对那些过往。
想起那年大战一触即发,李行胥在乱军之中横冲直撞,他的母亲早就下令杀死所有人,调了事先中毒的兵丁放他们进宫城杀人,那些士兵混入到人群之中,眼神早就失去活人的光芒,只知道手上的兵刃不停砍向周围人,不分敌我,那场面至今想来令人毛骨悚然。
“那些人那样砍杀,不觉疲累,连哥哥都觉得此仗难以打赢,便列阵在前,与梁燕士兵们一齐冲锋,你也是,拿起手上的兵刃也冲到与他们对峙的第一线去。”元墨语速极缓,好像也在回忆那场战争,秦旗以组织了一部分兵丁想要拦住箫元亨的去路,我快速飞到他身边,手上银缎不停,神情紧紧绷着不敢有一丝懈怠,那些人黑压压的围过来,箫元亨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这好像不止三百人!十娘,你要小心了!”
“我知道,你也是。”我们互相看了一眼,我运起周身真气,心却突然想到师祖当年的故事,他那时候我此刻,这世间的轮回循坏从未停下过,我眼睛一闭,抛开一切杂念,运起手上银缎,纵身便飞了出去,左手青剑右手是银缎,我飞快穿梭在那些军阵之间,来回厮杀,身后箫元亨很是担心,可我好像越杀越起劲,周身的真气从未停下过,步伐越来越快,剑法越发锋利,很快,那些人就被我生生杀退了一波。
熟悉剑光冲着我面门而来,我轻轻一点,身子往左边一撇,剑招就避了过去,我猜到他回手还有一招,于是踏在其中兵丁头上,正面对他,心里盘算着如何能破得了这样的纠缠,李行胥翻身一点,剑果然又刺了过来,这次倒是有了准备,我用青剑将他的攻势格开,腕上暗暗使出了一道杀招,我们就这样在半空中我脚上用了力气,点在那些人头上,想用最快的速度,借力打力让那些发了疯的兵丁死去,减少箫元亨那边的压力。
正专心致志对付眼前的李行胥,身后又来一道杀招,糟糕,竟然忘记李竟钰还在,我用余光一看,越冲之被李宴符用兵阵缠住,不过也是打得有来有回,李宴符也没占到多少上风,看样子,只有我自己才能脱了他们的困境。
于是我飘到空中,用了一招李伯教给我的剑招转向李竟钰刺了过去,李行胥见我朝着李竟钰奔去,便赶忙来拦,我猜到他一定会如此做,两手合并招式,左手的剑法变成另外招式,看似刺向李竟钰实则只要李行胥来救,他必受重伤。
事到如今,我还是不想让他死,虽然我们之间早就面目全非,可我每次见到他,都想起在元州大街上,他就那样走在阳光底下,领着我,去吃一碗普普通通的小馄饨。
之后的种种都是情非得已的算计,那又如何?我是喜欢他的。
这一点,我从来都不曾回避,我也不后悔三番五次救他,想到这里,手上却微微松了力气,不料李竟钰竟然瞧出我心中懈怠,便也用了十足的真气反击过来,我知道他这招,看似毫无击力,但只要对方拿出内力打在他身上便会反击到本身,我微微叹了口气,却是避开了正面攻势,身子凌空一点,玲珑门最擅长此处攻打要害,只需要避开就成了。
李行胥见我不刺李竟钰,便展开攻势,我只好准确看着他们两人的攻势,一时间,我一人挡住两人,手上剑招越发纯熟,玲珑心法最后一章,我从来没使出过,那上面全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招式,正在踌躇之间,越冲之见我有些招架吃力,便有些心焦朝我大喊:“傻子,你是真的要被杀死在这里吗?!眼前可是秦家的仇人啊!”
我略微回神,只好使出玲珑心法最后那些招式,他们见我来势不善,但我还是抢在他们出招之前锁住了他们的攻势,如此不要命的打法,只怕仅此一回。
青剑已被换到右手,想到思过洞里的剑招,“李行胥,你师爷的剑术不知道你是否完全继承?”
“自然,那些剑招你也都看过。”
“那好,我用本门的功夫,来与你比较,也叫天下人看看,何为第一高手!”我下了决心,今日必然是要取李竟钰他们的首级,手上剑招开始变化,两足一点,右手出剑直直刺向李行胥,左手运了真气甩在银缎之上,李竟钰大概没料到我会出如此锋利的招式,心无旁骛,心无挂碍,才能将剑法使出十分威力,只听到清脆响声,李竟钰挡在身前的长剑就这样断了,紧接着我即刻旋身,李行胥抢来挡在李竟钰身前,我正要刺向李行胥的要害,不知道哪里飞来的两支冷箭直接射中了李竟钰!
他就像受了重伤的鸟儿向地面栽去,李行胥又冲向地面准备去救,但还是晚了一步。
李竟钰狠狠砸在地面之上,很快就被那些中毒的士兵团团围住,紧接着就看见他的首级被扔了出来,场面很是惨不忍睹。
“李宴符!”李行胥失控大喊着:“李宴符,你这是在做什么!”我的眼光却看向冷箭来处。
秦旗以正拉着弓箭,原来,他也是李宴符的人,埋藏在李竟钰身边只为了做个放出冷箭的人,南晋皇室分裂之此,发疯的人岂止李宴符一个?
天演宫变,毁了在场的所有人,我落在李行胥身边,帮他挡住了中毒士兵的攻势,我见他眼眶微红,看着一地血迹,动作之间带了愤恨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用口型对我做了个谢谢的动作,便飞向李宴符身边,我见秦旗以又要射他,心念一起杀向那些士兵,很快挡在眼前的人纷纷倒在血泊之中,反正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便以最快的速度冲到秦旗以坐骑之上,腾空而起,坐骑也被我惊到,手上青剑微微闪动,就把秦旗以的首级砍了下来,提着他的首级,纵身一点,手上的首级就这样被扔在了众人眼前,我瞧准了一处高地飞去,站在上面运足真气向着底下混战的众人大声喊道:“南晋将士们,你们为了南晋这个残破不堪的朝廷出生入死,可他们把你们当做什么?!趁现在放下武器投降吧,梁燕皇子必然不会为难你们以及你们的家人!”说完这一句,我缓了缓真气,又杀向了李宴符,她显然毫无功夫,她见我们来杀她,更是要垂死挣扎,夹着马儿,向一旁的空档冲去,李行胥比我抢先一步勒住他母亲的马儿,“李宴符,今日我们就来个恩断义绝!”
我原本是要挡住李行胥的剑招,可是他已经全然发疯,口中念着:“长公主我要杀了你!”话音甫落,李宴符就被摔下马来,我见李行胥一步步走向她,她只是往后躲着,“君泊,那人死了你应该高兴啊!母亲不是有意骗你的,你的生父,你也看到了!”
“生父?”我在不远处听到了这一句,“李行胥的......生父?”
只见李宴符往后躲着脸上还带着狂笑:“你看到吗?你的生父,就是跳下高台的那个,你知道他是谁吗?”李行胥突然停下脚步,显然李宴符的这些话起了作用,紧接着我就听到让我无比震惊的一句:“你知道吗,当年我与他私通,对,就是那个姓李的,还是李竟钰贴身的幕僚,我与他私通,生下了你,先皇后见我不爱孩子才接走了你,哈哈哈,李行胥,如今你听到真相,心中作何感想?我是你的生母,可我只是把你当做一枚棋子!哈哈,你来杀了我啊!”
李行胥手上的剑无比精准地刺了下去,眼神无比空洞,之后他松开了手,瘫坐地上,嘴里不知道念着什么,我见他如此,自是不忍心再杀他,只能等到越冲之箫元亨他们来处置他。
历时两天的战争就在此刻有了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一丝丝的失落,转眼之间,他们都死了,李行胥也疯了。
我,静静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沉默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