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儿在飞了半天之后,已近黄昏,天还是苍茫的一片,但也能看出来,已阳光黯淡,天光昏沉,暮色行将到来。
她忽然看到群山之间,雾霭深处,有袅袅炊烟和灯火的光亮起。她心中莫名感到一股温暖,于是俯身朝那几户在深山之中的灯火飞了过去。
已是傍晚,她不想惹出太大的动静,于是还在很远的空中,就隐去了飞行灵光,然后落下之时,已换了一身月白蓝底的简朴服饰,脸上没有了妩媚的妆容,仅浅浅施了一层粉底,连头饰也仅是一枚枣红的木制发簪,以来束着若瀑般垂挂而下的头发。
她本想扮成普通的妇人模样,可当她款款在山间小路行走之时,还是无法掩其熠熠之光。
山间多灰土,即使到了冬天,一阵寒风吹过之后,也会卷起尘土,漫天飞扬。她好似还有抵触,或是放不下,仔细看来,走路之时竟是踩在空中,离地还有一寸之高。好在暮色昏暝,远远遥望,看不出来。
于是当她踏上这条蜿蜒通向山村小道的时候,很多山间农户之人,仍在外的,离很远就看到有一陌生女子走来。
他们纷纷惊叹,这穷山恶水之处,多少人,甚至几辈子人,都走不出去。平日里除了一些跋山涉水的驿使,往往半年会来一次,带点消息,就是官府收税纳粮之人,一年来一次,除此之外,很少有人会到这深山之中。
他们已经很久没看到陌生的人了,一座山庄,百户人家,在几代人的关系缠绕之下,多多少少都是熟人。
整个山村几乎没有互相不认识的人。
可今日有几个傍晚无事,在田头或门口闲逛的人,竟发现有人主动过来。于是他们的注意力瞬间都凝了过去,待李新儿渐渐走到他们目力能及之处,这些人才发现,来的人是陌生人,还是从未见过的一美人。
顿时他们的眼都变得直勾勾起来,看着李新儿的眼神,也变得火热。
李新儿从容不迫走过来,不惧其他人注视的目光。她到来之时已经看出,此地虽然是深山密林,可是灵气稀薄,较之前的山林还不如。这样的环境中,很难有修仙之人,甚至诞生的孩子,也很少有能产生灵根的。所以不用看,她就知道在此地的都是凡人,人数不多,却恬静闲适,正合她之前心意。
山里的村庄没有边界,每户人家都是沿山坡平坦区域而建,蜿蜒的小道通山庄之中,到了第一户人家的时候,就是到了是村庄里边。
李新儿是离很远就落了下来,其实这个距离在上空看的时候离村庄不远,谁知道道路曲曲绕绕,若蛇盘在两山之间,有时候,明明两路之间非常近,可是到了之后才发现,那是深深的沟壑。她早就发现有人发现了她,而且隔着老远,目光一直盯着她,于是她忍着没动用浮空之术,做出太过夸张的行为来,就在一些人的目光中,绕来绕去,往村庄走去。
走着走着,她就不禁烦躁起来,收起了款款若莲的步伐,大步走了起来,脚亦是踏在被冻僵的土地上。
这一脚落下之后,她忽然有了别样的感受,她现在一点也不用法术,而她鞋底又比较薄,所以冻土的冰冷和棱角都清晰自她脚底传来。她往下一看,发现仅是走了不远的路,鞋上已经沾染了不少灰尘。
这个时候,她却没那么在意,反而有种放下之后的淡淡微笑。
她在很多人的目光之中走到了村庄,所以到来之时,就遇见了几个身穿破破烂烂的棉服,身材却异常魁梧雄壮的青年。
他们笑嘻嘻地看着李新儿,脸上亦有将欢喜、痴迷落在脸上,开口就掷地有声,爽朗道:“哪儿来的漂亮姑娘?天快黑了,来这大山里边干嘛?可有郎君?”
李新儿不发火,也不生气,而是一笑,道:“呦,这就被你们发现了,都说山里的男子体格壮硕,力大无穷,一拳能打死一头老虎,我不信,就来看看,是不是和外人说的那样,要真是如此,那便嫁了又何妨?”
李新儿虽然穿着的是寻常的衣服,没什么流金溢彩的装饰,也没什么神异之处,在她印象里,好像山野村妇就是这样的打扮,可现在看来,好像还是好了一点,她在聚集而来的人中显得仍是格格不入。
有过来围观的妇人见自家男人看得目瞪口呆,眼珠子都快突出来,嘴角涎水若瀑布飞流直下,当下就升起怒气,更是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李新儿,道:“一看就是狐狸精,从我们这里出山,没十天半个月,可走不出去,还是危险重重,她一个女人,怎地就单人走了过来。而且你看她的脸,那么白,肯定还是一只白狐,你们可不要被她迷惑了!”
另一妇人听了之后,接道:“对对对,肯定不是人,一看就是妖精,你看那皮肤,比蒸出来的馒头还白,我可从来没见过人能长这样。”
这么一说,围观的男人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更加开心和兴奋。他们世世代代在深山之中生存,平日耕田打猎,遇见的最危险的就是山中野兽,哪曾见过妖怪,还是如此漂亮的妖怪呢?在他们眼中,李新儿哪是妖怪,分明是仙女下凡。于是这些妇人越是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围观的男人就越多,越是表现出蠢蠢欲动。
李新儿也不介意他们的目光,自往一光滑的石头上边一坐,翘起了腿,然后说道:“我要见乡老,哪位方便传个话呢?”
李新儿说完,下边一众人踊跃起来,不但是年轻气壮的男性,有几个头发已经白意的人,也纷纷嚷着要去喊乡老。是以本来一个人就能做成的事,硬生生去了七八个人,个个争先恐后,唯怕落了脚步,让这献殷勤的好事,被别人抢了去。
于是本来冬日迟暮应该渐渐归寂的村庄,在这个即将到来的夜晚,居然热闹起来。这个时候才有人发现,李新儿穿的并不是特别厚,和她相比,山里边的人简直像裹了一床棉被在身上。
有人就好奇地问:“仙子,美人,你穿这么单薄不冷吗?要不来我家坐坐。我家虽然简陋,但地方大,还烧得有炕,屋里暖烘烘的。你要不介意,我给你腾个房间,住我那里也可以。”
这话刚一说完,就有人笑道:“王铁柱,你家那破败样,让美人去你家,好意思说的出口?你光棍多年,谁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啥。要我说,还是去我家比较好。我家宽敞明亮,地方还大,能容纳数十人,即使全村庄的人一起到来,也能站的下。”
谁知那人根本不领情,反驳道:“就显得你家的牛棚马圈大?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去哪家会没地方去呢?”
大家嘿嘿笑了起来,山间民风淳朴,互相打趣,不容易恼怒。
这一副大家争先恐后的样子,让村子里边不少女人看到后,倒是颇为不满,一个个眼神若鹰,盯着李新儿,也盯着自家男人或是喜欢的人,生怕李新儿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当然,也怕自家男人的目光一直落在李新儿的身上。
李新儿倒是言笑晏晏,笑如铜铃,道:“我谁家都不去,等乡老来吧。”
于是众人在入村的一大片广场下,在夜晚到来的时候,升起了篝火。本是寒风凛冽、寂寞深冷的夜,可是人多了之后,大家忽然发现,在山间一直吹彻不休的风好像停止了很长时间,村子好像被什么给罩上、隔绝,仅是一片篝火,却温暖了方圆一里之地。
在他们看不见的视野里,李新儿头顶之处,有一片在夜色中也显得洁白的云,若一方丝帕,此刻正静静悬浮在众人上方,无风无月亦是不动。
这个时候,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乡老过来了!”
众人等待许久,纷纷望了过去。
他们等待乡老到来的心情,比新婚之夜,急等洞房花烛的还要焦急。因为不管他们问李新儿什么问题,李新儿总是嫣然一笑,回道:“等乡老过来再说。”
于是他们在广场的位置,盯着乡老的家,也是望眼欲穿。此刻见乡老在一众人簇拥之下,仍慢吞吞前进,就有点急不可耐。有几个人直接三步并两步,大跑过去,不顾乡老年迈体衰的身体,三两个人,直接架着他架了过来。
在凡间官府管不到的地方,威望最大、同时权力最大的就是乡老,一般由村野间德高望重之人来担任。
这个山村的向来是一年迈的老人,佝偻着腰,一头银灰交间的头发,眼若秋月笼烟,满是暮年之色。他被众人架到中央广场,不住哀叫着:“慢点慢点,骨头要散架了!”
可是架着他的那三个年轻小伙,丝毫不心疼老得已经脱了像的乡老,仍大步若流星,道:“莫老,你忍着点,很快就到了。”
莫老不知说什么好,叹息一声,就这么被抬到李心儿的眼前。只是在离近广场中央之时,他眼中忽然一亮,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好似精神都矍铄了半分。
李新儿看着落了地后的乡老,只到自己脖颈位置,于是垂着眼打探,看了半天之后,忽然问道:“你就是乡老?叫什么?”
老人下了地之后,吱呦两声,然后理了理自己衣服,倒是有些读书人的风范。然后他看着李新儿,也是眼前一亮,但不同于村庄上的年轻男性,乡老眼中的明亮要淡然的多,仿佛是真的遇见了什么稀奇之事。
“我叫莫三平,不过这是很久之前的名字,此后大家一直叫我莫老,或者三平。”老人说话之时语速缓缓,倒也端着仪态,看起来应是读过书的人。
李新儿看着乡老,没有过分的尊敬,反而像是平辈一样,听了之后,微微一笑道:“没想到,穷山恶水,也会有读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