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军动向,果然如同孙显忠所猜测一般。
战舰冲过夹城之后,分为两路,左路沿古新河道,直逼钱塘门外的护城河,同时,抢占西湖入口、宝石山制高点。
右路不断分兵,沿途各门均有兵力驻扎,少则五百、多则上千,果然保德门集中兵力与战船最多。
出乎意料的是,唐军沿着贴沙河,派出十多艘大型战舰,顺水来到钱塘湾,没有靠近城南唯一的城门——龙山门——反而,将白塔寺给攻占下来。
听到这个消息时,孙显忠也在寺庙里,就是钱塘门内的“昭庆寺”。
昭庆寺始建于公元936年,后世名刹,张岱笔下写到“昭庆寺,自狮子峰、屯霞石发脉,堪舆家谓之火龙”,指的就是这里。
不过,南唐寿昌二年,它不过是杭州众多新建寺院之一,一墙之隔、钱塘门外,一座“宝石塔”比寺院还要有名,因为,那是钱俶命人修建的(又名“保俶塔”)。
孙显忠身后,是汤玄哲、路彦铢两位副将,三人站在大梵殿最高处,愤懑地看着城外的唐军。
他们,正在宝石塔下面又刨又凿,看样子,打算拉倒佛塔,取砖石、填河道。
汤玄哲见状骂道:“这群唐狗,真是野蛮,竟然连佛塔都敢破坏!”
“这算什么?”孙显忠冷笑道:“李煜那小儿,狂得没边儿,举国灭佛,连高僧都敢驱赶残害!上行下效!”
“孙虞侯,白塔寺怕是也难躲浩劫,属下倒不明白,唐寇不围城门,占据一寺是何用意?”
“当然是防备钱塘水师。”
孙显忠表情变化,从愤恨到冷静,补充说道:“唐寇虽蛮,将领倒是颇有智谋,白塔寺位于中河末端,钱塘江的入口之处,既遏水道、又控城门,一举两得、一劳永逸。”
路彦铢在一旁听着,孙、汤两人“寺啊”“庙啊”“塔啊”说了半天,他不信佛,也不感兴趣,趁着间隙提了一句——
“孙虞侯,与其坐等唐寇攻城,不若主动出击毙敌。”
“哦?路指挥,有何计策?”
“孤山岛,白沙堤,两处险要之地,还在我军掌控之下。”
“不错,三千镇军驻守。”
“唐军欲于宝石山构筑据点。”路彦铢用手一指:“战事一起,我军可从涌金门出兵,经白沙堤、登孤山岛、入宝石山!”
孙显忠琢磨一下,这个建议称不上高明,倒也可行,发动攻击够快、够隐秘,就能让唐军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最不济,也能达到消耗唐军兵力的效果。
“好,就这么办!”
在孙、路、汤三人看来,实则,只要守住钱塘门、白沙堤、孤山岛,唐军的攻城脚步,就止步于保俶塔下了。
原因,很简单,杭州是细长的、弯月形,不是四四方方,唐军从北边过来,东西两侧都是水,绕不开!
就西侧来说,唐军越过钱塘门,去打涌金门、清波门,舍近求远不说,这一路得挨多少打?更何况,涌金门更坚固,清波门更、更坚固!
从西湖过?更不可能,公元962年,这时候还没有“苏堤”,至于用战船、渡西湖……别闹,西湖上面大大小小的岛屿,上面都有吴越水军,就算是龙翔军上去,也讨不到便宜。
午时三刻。
钱塘门外的唐军,还在保俶塔下磨磨蹭蹭、敲敲打打的时候,北面、东面已经展开了激烈的攻城战了。
武勇都知兵马使徐浣之,负责北关、保德、北土三门总防务,深感责任重大。
领命之后,毫不迟疑地来到保德门城楼,这里不仅是最容易攻破的,也是氛围最恐怖的。
城上之人,睁眼就能看到对岸的“头颅京观”,不仅看的一清二楚,甚至,都能闻到腐烂的气息。
那些人,对守城士兵来说,是手足同袍。
那些人,对于在军籍之家,是爷孙父子。
若是仔细辨认,还能从一堆脑袋中,认出一两个熟人。
这就是“威慑战”,让敌方生理与心理处于双重折磨之中!
当然,光靠恐吓,吓不死人,还得真刀真枪的干——
抛石车固定之后,数名唐军合力,将百十斤的配重挂在钩子上,然后拉起沉重的机括,将活钩挂在抛竿的另一头,一瞬间,抛石车的核心部件“炮轴”发出吱呀的声音,抛兜里面,安放了打磨光滑的石球。
预备——放!
第一炮,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精准地砸在了北关门!
“铿——铛——”
没有想象中的沉闷之音,反而传来一阵金属鸣叫,空气之中微微颤动,传入人耳嗡嗡作响。
杭州的大门,都是铜皮包裹,铁钉镶嵌!
紧接着,十几辆抛石车轮流发动,掩护战船进攻,战船之上,床弩几乎同时发动,又长又硬又重的箭矢,在弹性动能释放之后,与空气摩擦,发出凄厉的破空之音。
“嗖——呼——”
在强大动能之下,箭矢撞击到坚硬的城墙、城门之上,竹木箭杆无法承受巨大惯性与巨大阻力的对抗,瞬间折成数段!
当然,也有倒霉的,以为手持盾牌、布幔,看不见就万事大吉,殊不知床弩之箭,直接穿透!
石如流星,箭如飞蝗!
申屠令坚亲自指挥“保德门攻击战”,不愧是南唐大将、经验丰富,仅仅经过一轮试探,他就知道,想要攻破城门根本不可能,至于挖穿城墙、挖洞钻入,更是别想。
唯一可行的策略,就是登城。
那就登呗!
不行,没有云梯,就连最简陋的木梯,也没有。
船上唯一能够携带的,就是冲车、轒辒、耙车等小型器械,申屠令坚一咬牙,下令——“撞门!”
战斗开打之后,杭州守军,渐渐找到了自己的节奏,同时,弥漫在内心的恐惧,也逐渐转化成了愤怒,以及复仇的火焰!
唐军轒辒车刚一靠近,城门之上,石头就如同冰雹一样砸了下来!
饶是轒辒车结实,也被砸的左右摇晃,更是被石头阻住车轮。
撞车更难前行,刚一靠近,保德门城楼之上,徐浣之大声下令——“弓箭手准备——射!”——密集如雨,撞门的大原木之上,一瞬间就插满了箭矢!
更别提人,盾牌稍有空隙,箭矢就能钻进来!
“哗啦——”
一个又一个陶瓮砸下来,砸中人的头,脑浆迸裂,随即瓮破之后,大量桐油、松油流出,紧接着又被点燃。
“哇呀——”
来不及跑开的唐军,刚碰到一点火星,整个就变成了火人!
其余各门,情况还不如保德门!
又一轮进攻被打退之后,林仁肇愤怒了!
“奶奶滴,姓陈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会打仗吗!”
“就算是佯攻,这也太糊弄了!”
“一旦军队露怯,敌军杀出城外,就这点兵力,等着全军覆没吗?!”
申屠令坚不是自己吓自己,“攻与防”在战场之上,瞬息万变,随时可能转换!
作为攻城方,久攻不下,还兵力分散,杭州城内的驻军觉察之后,悉数出动,瞬间就是兵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