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崔两人,在不知不觉之间,矛头指向了彼此,陈文雅、钱弘亿虽然也各有立场,气势上却落了下风。
其实,沈虎子、崔仁冀两人的关系,之前还是挺好。
包括长兴、湖州,甚至吴江沦陷的消息传来,双方的意见也保持高度统一,那就是整合军力、做好准备,一鼓作气的杀回去!
一直到三个消息传来——
三天前,“苏州城破”的消息过传来,尽管吴越情报人员,可以强调了是“外城攻破”,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朝廷中枢大臣群体,就已经形成了分化态势,恐慌的更恐慌,愤怒的更愤怒。沈虎子,无疑是最愤怒的那个。
两天前,“台州府被围”的消息传来,“生存焦虑”就如同钱塘江大潮一样,一瞬间就侵袭了杭西府、越东府,尤其是越州方面,镇东节度使钱弘仪连续上了三封奏表,请求增兵,台州刺史钱弘仰命人在永安、临海、天台、宁海四县征兵(黄岩已经丢失),静海军节度使钱弘儇(治温州)兵败之后,率领残部沿着瓯江西窜,进入处州。
一天前,江北“回援之军”被歼灭在走马塘,王子惟战死以及常熟失守的消息,传到了钱俶的耳朵里,他紧闭双目、万念俱灰!不是可惜那两千人、一座城,而是这件事情,已经让他明白,什么“支援大周”,什么“割让福清”,彻头彻尾都是李煜的阴谋!先将吴越精兵哄骗到江北后,再阻断回路、趁机入侵,自己彻头彻尾被蒙在鼓里!
这一刻,钱俶自己也深感绝望,更别提利益诉求不同、政治理念差异的部下。
鉴于吴越“王国-藩镇”的政治体制,整个国家就是一个联盟性质,例如,温州为什么那么快就打下来了?原因是,“温州叶氏”的势力很庞大,只要与之结盟,或消灭掉,钱氏的力量根本就不足以抗衡。
一个自然界的物品如此,一个人类社会的组织也如此,在受到强大外部作用力之下,必然会出现裂痕。
沈虎子与崔仁冀之间的“意见裂痕”,都不是因为一己私利,相反,都是为了钱氏王族着想。
“局外人”钱弘亿一见,又要吵起来,赶紧劝阻:“两位,稍安勿躁,大敌当前,更应该同心协力才对。”
沈虎子是真的“虎”,他对钱弘亿没啥好印象,这个人,一向沉默寡言,做事不温不火,揣测王上心思是一把好手,却很少有一个鲜明的态度。
“丞相,你也认为,我国应回归唐国?”
“何出此言……”
“亏你还是王室中人,难道就不怕一旦归顺,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吗?既如此,这个丞相还不如给我当!”
还别说,历史上,沈虎子还真做过丞相一职,与他搭伙的,巧了,崔仁冀是“代丞相”。
崔仁冀急了,斥责道:“沈中丞,说话三思!”
沈虎子乜了一眼,反问:“怎么,要治我的罪?好啊,现在砍了我,省的国破家亡,死于唐寇之手!”
“何故如此,有恃无恐!”
“崔学士,也不必装腔作势,你那点小心思,我岂能不知?”
“你说明白点。”
“无非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沈虎子一转身,跨步跪向钱俶:“王上,对唐国唯有死战,别无他路!臣乃肺腑之言,绝无半点私欲!”
钱俶一脸严肃,问道:“何以言之?”
沈虎子激动了——
“王上,若罢兵归顺于唐国,境遇将大不相同。”
“朝中满员,各路臣子,归顺了唐国之后,该做官的,还是做官!”
“可钱氏一族,如何自处?”
“届时,不过封个异姓王,车一乘,马一匹,几个仆从,最多允许百余亲兵护卫!”
“此后,就算天下异变、群雄并起,王上即便有了称孤道寡的机会,恐怕也再无力实现!”
说着,用手一指崔仁冀,咬牙切齿说道:“似此等人,激昂慷慨、冠冕堂皇之言,不过是为了自己,绝不能听!”
这一番话,就差揪着衣领子,大骂崔仁冀是卖国贼了。
崔仁冀“扑通”就跪在地上了,膝盖当脚,前行几下,一脑袋磕在地上,久久才起来。
“王上,崔仁冀蒙受恩宠,绝不会为一己私利!”
“昔日黄巢之乱,忠义国得以立之,百年之间,割据变化,早已不复当日之天时、地利,空有人和,岂能抵挡虎狼之师?”
“臣认为归顺可行,无非是接受唐国的封号罢了,旨在保留实力,虽太湖周边,已然被夺取,可归顺唐国之后,仍可保留杭、越,以及南方疆土!”
“吴越富庶,以金银资产贿赂之,暗中积蓄实力,等待天下有变,再一举反攻,夺回失地!”
“王上,莫非忘了勾践灭吴之典故吗?卧薪尝胆,才有望一飞冲天!若大动干戈,稍有不慎……王上,门外客总好过阶下囚!”
这话,说的也够狠了,崔仁冀是豁出去了。
崔仁冀、沈虎子两人,会不会真的发生这样的争执与矛盾?
会的。
历史上,大概就是这样,只不过,南唐变成了北宋。
《十国春秋》评价沈虎子“钱氏骨鲠臣也”,他平等地、一视同仁地警惕(仇视?)周围所有政权,包括中原政权。
早在公元958年,俶为朝廷攻拔常州,虎子谏曰:“江南,国之藩蔽。今大王自撤其藩蔽,将何以卫社稷乎?”
沈虎子口中的“江南”,就是南唐,他认为,如果帮助后周攻打南唐,相当于自己去掉了“保护屏障”,将来中原政权打吴越,怎么防护呢?可惜,钱俶没听。
至于崔仁冀,不必多说,正是在他的劝说、游说之下,钱俶下定决心“纳土归宋”,他的名言就是“今已在人掌握中,去国千里,唯有羽翼乃能飞去耳?”
认命吧,钱老板。
但是——
这俩人,都是为了吴越好,也是真话。
一个怕国亡了,一个怕人没了。
钱俶怎么想呢?此刻,他根本就没认真听,而是在想另外一件事儿。
“中吴军覆灭”的消息传来,这不仅对满朝文武,更对钱氏王族来说,都是“核弹级别”的信息,一时间,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大有山雨欲来、天塌地陷之势!无他,自幼主郭宗训南迁扬州之后,吴越军队公认的三个最能打的将领,分别是中吴节度使孙承佑、威武军节度使沈承礼,以及彰武军节度使李儒赞。
三人之中,又以孙承佑排名首位!
相当于什么呢?原本,燕双鹰对战鹰眼,结果,把灭霸给干死了,宝石手套都给抢了。
孙承佑战死,对孙太真的打击很大,孙太真是钱俶的妻子,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贤德顺穆夫人、吴越国王妃,她又是孙承佑的姐姐。
何必踌躇江东事,自古英雄为红颜!
孙承佑战死,如同大坝上裂开了一个缝隙,全面决战,堵都堵不住了。
下面不吵了,钱俶似乎也清醒了,他站起身,冷冷地问了一句:“辎重船队,十万兵甲,是否已经转入老龙溪?”
沈虎子:成了!
崔仁冀:完了!
钱弘亿:罢了!
陈文雅:算了!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准备动手吧!
……
回到软禁之地,张佖一开始疑惑不解,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地把我赶走了?
想啊想,想明白了之后,一摸自己的后脑勺。
娘啊,差点真的把脑袋混丢了,装逼装大发了!
看来自己,这次是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