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锤定音,至此寂静无声。
一句三百万,是何等的豪言壮语。
在此间如同突起的龙吟,让人振聋发聩。
苍月心吟歪了歪脑袋,寻着声音看去,瞪大眼珠。
众人侧目,呆若木鸡。
两位争锋相对的国公脑子嗡的一下,如坠云雾。
就连那站在长亭上看戏的沈君,脚下一滑,猛地一激灵,险些从那上面直接栽了下来。
喉咙滚动,吐出二字。
“疯了——”
在他看来,这太离谱了,简直就是疯了,三百万啊, 那可是三百万啊。
世界有那么一刹那是安静的,一片死寂。
反倒是惊骇是有声的,轰鸣如雷。
所有人的视线在这一刻不约而同的落在了那个平平无奇的小老头上,眼中是不可置信,喉咙蠕动频频。
他们在问自己。
是真的吗?为什么是他?他怎么敢的?
众人下意识的让出了一条道路,为他腾出了位置,只是因为那一句,三百万两。
平平无奇的小老头,迈着稳健的步伐,在众人复杂的注视中来到了苍月心吟身前,拱手一拜,再次出言。
“老夫愿效仿国师,效仿圣上,倾尽家财,筹银三百万两,已充国库,上报效国家,下安黎民百姓。”
方才的震撼未曾远去,双重暴击在至,这一刻,众人彻底确认,是的,真的有人要捐三百万。
可是即便如此,苍月心吟还是有些不自信的确认了一遍。
“楚公,你说的可是真的?”
世人皆知,六公之中,就数楚国公最小气,也最老实,自然也最窘迫。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竟是鹤立鸡群,放出这般豪言。
不对,不是豪言,简直就是狂言,这让他们又怎么能不去质疑呢?
“陛下,老臣不敢欺君。”
苍月心吟深呼吸,紧紧拧在一起的眉梢舒缓,瞳孔也在慢慢恢复如常。
皇族之人因此事争论,爆发矛盾,主动送钱,这些都在她的意料之内。
即便是将捐赠的单笔金额抬到一百万两,也在她的掌控之中。
可是眼前的三百万,显然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而这人还是楚国公,那就更是意料之外的意外了。
若是说韩国公,周国公只是在开脸开大,那么楚国公这一句三百万,简直就是王炸啊。
在场的人都给炸懵逼了。
她视线缓缓扫过众人,又看向了楚国公,不知为何,总感觉这老头身上在发光。
他拱手一拜,发自肺腑道:
“楚公大义,君珩汗颜,苍月有公,国之大幸,朕在这替这天下,谢过国公。”
天子低头,诚声道谢,一言一字,如雷贯耳。
当今国公失势,天子独权。
却得一拜,这一拜,这一谢其重量不言而喻。
这等殊荣,说是文臣之最,亦不为过了。
哪怕是楚国公,此刻也惶惶不安,赶忙躬身,仓促说道:
“陛下这是要折煞了老臣啊,苍月有陛下,才是苍月之幸,百姓之幸。”
其余众人,侍女也好,王侯也罢,乃至公卿也纷纷低头,拱手作揖,一拜圣上,二拜楚公。
苍月心吟起身,拉过楚国公的手,拍了拍,眼含热泪,声情并茂道:
“楚公啊,楚公,以前是朕看错了你了,也错怪了你了,你能这般想,朕心甚慰,但是300万实在是太多了,你老万万不可冲动啊。”
楚国公本就看不惯那韩国公和周国公在那里如炫富一般的嚷嚷。
心一横才拍出了个三百万的天价。
想的是,行,你们既然这么玩,那就陪你们玩,往大了玩,来个两败俱伤,杀杀几位国公的威风,出出往日自己受的憋屈。
再者,也借着这个机会,在圣上这里刷点存在感,毕竟现在的自己无依无靠啊,早就是那待宰的羔羊。
这些钱财留在身上,说不定哪天就被圣上抄家抢了去,与其如此,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主动上交,说不定还能保命。
正可谓一举三得。
出气,出风头,未雨绸缪。
本就不后悔,这下听了苍月心吟的话,看着圣上那双洞彻心神的眼,感受着周围那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更是热血上头,激动的不行,若非自己真就只有这么多家底,他是真想在加它个一百万助助兴。
把情绪在往上推一推。
同样含着热泪,咬着唇,道:
“圣上放心,就冲圣上这句话,臣砸锅卖铁也给你凑齐了,不就是三百万吗?老臣拿得出来。”
苍月心吟拍了拍老头苍老的手背,重重点头。
“公已诚心待我,已真心为国,朕必不负公。”
说完松开了楚国公的手,慢慢踱步。
“诸位都是自家人,能为国捐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朕很欣慰,朕可以自豪的向世人高喊,皇族之人,无愧天下百姓,也没有忘了天下百姓。”
“但是,大家量力而行,量力而行——”
借着楚王的三百万,苍月心吟来一场意味深长的演讲,一下子,就将捐银这个事情上升了一个高度,一个层级。
方才之时,众人争先,不过是为了一个虚名,为了一个面子罢了。
可是现在,苍月心吟的一段话,告诉他们的是天下为公。
在加之楚国公的渲染,一下子格调拉满,就再也落不下来了。
虽然苍月心吟说了一句,量力而行,捐多少都随意,可是他们心里却很清楚,真的随意得了吗?
显然不能。
借着这样的氛围,率先有人坐不住了。
“陛下,我也愿意效仿舅父,变卖府中家底,捐银十万两——”
“还有我,我这就回去看看,家中还有多少闲钱,我都捐了。”
“我也捐。”
有人带头,众人跟随,有一有二,有三,预算比之昨日拉高十倍不止,已然大大超出了苍月心吟的预期,也超出了许轻舟的预测。
“好,大家都不要着急,一个个来,有序到张公公这里登记。”
有人热血,上了头,不管不顾。
自然就有人清醒,如同被寒雨湿透了身,且还吹了一阵风。
就如之前争得不相上下的韩国公,周国公,还有在一旁糟心的赵国公。
冷静下来的他们,此刻自是看清了事态。
情绪低沉,心中宛若滴血。
很痛,也很郁闷。
同样位列公卿,同样坐拥封地,楚国公三百万,他们该如何,又能如何?
苍月心吟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情绪也到了这个份上了,他们还能如何?
与其说进退两难,不如说无路可退。
心里都很清楚,他们又中了小皇帝的激将法了。
但是能怎么着呢?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即便是抱怨,也只能在心底超小声的嘀咕。
赵国公看着脸黑的跟木炭一样的二人,想起方才二人那嘚瑟的嘴脸,怒气不知从何处起,讥讽道:
“二位,怎们不抢了,倒是说啊,你们捐多少,是再加个十万,还是加个百万呢?”
二人又岂听不懂对方的言外之意。
不亚于在他们受伤的伤口上撒盐。
可是三百万啊,那真不是个小数目。
“捐就捐,老楚能拿三百万,我还拿不出三百万了,我也捐三百万。”
“我也拿三百万吧,至于要加,你自己乐意自己加去,我可不管。”
赵国公看着吃瘪离去的二人,暗淬一声。
“呸——该!”
随后面向人群,满面笑容。
“陛下,陛下,老臣也捐三百万,也捐三百万——”
事情尚且止,苍月心吟慢步离去,半喜半愁。
喜的是这下户部进账,最少千万起步,国库丰盈,能解了先生不少的忧。
愁的是连一个个区区的皇族末支的皇侄,居然也能拿出五万白银,而国公竟是都能拿出三百万两的巨款,很难想象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们到底敛了多少财。
她看到的可不是白花花的银子,而是血淋淋的百姓血汗啊。
她紧握拳头,眼神更加坚定。
“一定要改变这一切,一定,无论是谁,都不能阻拦我。”
沈君悄然跟在天字侧,不时看向身后的人潮,听着耳畔喧闹。
小声在心中低语。
“这真是往死里坑啊——”
眼界不同,看到的事情不同,得到的结果也自不同。
苍月心吟眼里装的是天下,而沈君只是看到眼前的苟且。
[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
下雨了,有人看到的是雨,而有人看到的,是万物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