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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这是病,得治

一个木匠偶然抬头,看到了靠在门框边的小苇,愣了两秒,突然大叫一声“鬼呀”。慌得扔掉手里的刨子,摔了出去。

惊叫声持续响起,纷纷丢下工具,向晒场外蹦跳。

见多识广的李木匠变了脸色,跑得比几个徒弟还快。

先前众人嘴里的一朵花,陡然变成了厉鬼,小苇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好像在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大头脑子不灵敏,反应也迟钝,师傅师兄已经跑到晒场边,他手里的锯子都没放下。保持着操作姿势,盯着小苇看了好几秒,淡定地挤出一句:“小苇,小苇活过来了啊。”

小苇怜悯地扫了他一眼,心里郁闷透顶。前世就因为大头这一刻的淡定,以为他胆大心细,处变不惊,由此心生好感,后来几番周折,竟然嫁给了他。没想到他只是因愚蠢而迟钝,十足的窝囊废。

后来在故土保守欺压,实在待不下去,全家只好响应号召,搬去四十里外的芦苇滩垦荒。

有了大头提醒,正迷糊的爷爷举着旱烟转过身,看了小苇两眼,表情算得上平静,脸上却不见任何喜色,沉声问:小苇,是你么?

小苇不答,目光如一把利刃,冷厉地割向爷爷,割着一贯说自己是扫把星的爷爷,似要将苍老的皮囊割成碎块。

爷爷被看得心里发毛,紧握拐杖,努力想从小凳子上站起来,终究没能站起,分明也是怕鬼的主。

小苇看小丑般默默看着,看着场地上的惊慌失措,脸上写满了鄙夷,原来这些好人也都是怕鬼的。

人影一晃,一个衣服破旧系着围裙的少妇过来,颤抖着喊了声小苇,张开脏污的双臂抱住了她,哽咽道:“醒了啊,醒了就好,好。”

是家里唯一对小苇好的大嫂,见小苇醒转,开心得不行,紧紧搂着小苇瘦小的身子,眼泪吧嗒吧嗒掉在小苇头上。

胆小怯懦的大嫂居然不怕鬼,小苇很奇怪,却什么也没说。

或者说,是大嫂没让小苇有说话的机会,就扶着她去了西边的厨房,引得在厨房忙碌的一片惊慌。其中有自己的母亲,还有一个帮忙的邻居表嫂。

大嫂毫不在意,把小苇按坐到门边小凳子上,先从灶上膛罐舀出一碗热水,再装饭盛菜。

小苇一气喝了半碗水,就着半碗红烧肉,半碗炒青菜,吃了两大碗胡萝卜饭。

对众人的问询一句不回,吃完就去了大哥的三间草房里,躺到西房间小床上,侧身朝后墙睡去。

午饭时,看热闹的逐渐散去,小苇轻轻坐起,上下左右前后打量一通,暗叹如此破旧的茅草房,想上吊都难。

一个信息迅速蔓延,说小苇死里逃生,却被烧坏了脑子,不仅傻了,还成了哑巴。

可能基于这种因素,都没对小苇的醒转表现出欣喜,甚至觉得小苇就不该醒过来,除了大嫂。

大嫂的欣喜也很隐忍,第一个认定小苇烧坏了脑子和嗓子,已经成了废人。

庄子里的人陆续来看望,却只止步于西房间的草帘门口,望一眼便退了出去。

“小苇傻了,傻子会发疯,发疯会咬人。”

听到屋外叽叽喳喳嚼舌根,声音都很大。傻子虽然很危险,但听不懂人话,谈论起来便无所顾忌。一边对小苇死里逃生表示稀奇,一边对小苇成了残废表示哀叹,口气里满满的幸灾乐祸。

“好好的一门亲,这下肯定泡汤了,还不如死了好。”

母亲语气里的遗憾溢于言表,迅速将责任推到爷爷身上:“都怪老爷子,成天说小苇赔钱货,咋就这么灵验呢。”

邻居宽慰说:“王村长家肯定要退亲,订婚礼物,还有六块钱礼金不用退,这事不算亏。”

有人抢白:“小苇要是好好的,嫁到王村长家,这么好的一门亲,叶家都跟着沾光,咋就不亏了?”

所有人肆无忌惮地争论着,王村长儿子虽说品行不端,传说已经糟蹋了好几个,但王家是这一片有头脸的人家,不会娶一个废物过门。

众人嘴里,退亲已成必然,重点在礼物和礼金要不要退,一点不退,场面上,王村长也不可能为难,但定亲钱物打了水漂肯定心有不甘,指不定会有怨气,难免会发泄到沈家头上。

庄里人明显不想沈家白得了定亲礼,阐明各种利害关系,最终形成共识,那就是,一旦王家提出退亲,多少得退还点。

“王家真要退亲,我们一毛钱都不会给。”

小苇母亲一口否决众人的提议,咬牙切齿地下了定论。

芳邻还要坚持:“如果小苇死了,不退订婚礼,谁也不会放半个屁。这事还是好好商议一下比较好。”

意思很明显,这事怪不得小苇,但小苇醒转反而让这事难办。

小苇就不该活着。

一直吵到晚饭后才散去。

大嫂轻手轻脚走到小床边,小声唤了小苇几声,小苇不答,也不动。大嫂长叹一声:“好好睡吧,不要瞎想。”

大嫂这么说,明显怀疑小苇的傻和哑是暂时的,过段时间一定会好起来。

小苇暗叹,作为富农的女儿,大嫂的见识,果然不是普通庄邻可比。并有理由相信,大嫂肯定怀疑,自己无所顾忌的去犯忌,分明是故意的,甚至连发烧都是故意的。

其实小苇很清楚,自己醒来的时候,就彻底好转,并且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更不再是先前那个小苇。

不想表露,是她还没找到改变命运的法子。

她需要时间重新审视这个家,所处的环境,还有身边纯真又聪明的人们。

毫无疑问,给小苇做的棺材没能合拢,当晚就被拆成了块块木板。不做棺材,就不能算是抢材,付双倍工资就说不过去。家里放棺材板也不吉利,晚饭时,沈家和李木匠协商,好不容易形成共识:第二天将木材改做桌子和凳子。

战乱才过去四五年,普遍穷得叮当响,木匠生意并不好,能多做一天是一天。

小苇木讷了好几倍,却忘了做农事,眼神空洞,呆呆地看天看云,看树上的飞鸟。偶尔望望忙碌的匠人,家人和庄邻,眼神透视一般,冷漠得让人汗毛直竖,心底发寒。

所有人有理由相信,小苇已彻底残废。

残废的小苇突然干净得过分,只知道做一件事,打扫清洗,连两年没洗的蚊帐布帘都不放过。房间客堂,见不得一点草屑。小半的衣服都被洗坏了,洗澡的频率也增加了好几倍。

刚开始家人和村人很赞赏,几天后才发现干净的代价实在太大,即便不知道洁癖这个词,也一致认为这是病,得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