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7日凌晨4点。
昏沉的远方仍是黑暗。
晦暗无光的眼睛始终看着雪白的大地。
外出在这并不熟悉的地方，只有冷风能给他些许熟悉的感觉。
有多久，没有在这个时间里出来了呢？
陈寂回忆着，那残缺的记忆里，所能记起的最后一个时刻，好像还在高考时的那一天。
还记得，那决定许多人人生轨迹的考试，明明非常重要，但他却没什么实感。
不过12年来的学习生涯也就是要对付这场考试，所以他还是没能睡着，在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独自一人走在学校的操场上，散着步吹着风。
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
陈寂已经忘记了。
他忘记了很多很多。
明明是大家嘴中聪明的家伙，但记忆力却不太好。
不过，或许别人不知道，但陈寂自己还是清楚的，他并非记忆力不太好，正是看到的东西，感受到的东西太难忘记，所以他才选择主动去遗忘。
还记得，那个时候的他时常放空身心，意图将自己与世界分离，使自己不再是自己，不再只是自己，从而达到混乱记忆麻痹自己的目的。
还记得，他一直在写一个小说。
他亲手编织一个世界，常常将自己融入进去，从不区分哪里才是现实。
渐渐的，他的确越来越迷乱，对自己的存在感到越来越可有可无。
他也越来越怀疑，究竟哪里才是他该在的地方，他又究竟在寻找着什么呢？
但他成功了，因为他主动迷失自己的行为，他开始遗忘，以一种连自己也无法控制的程度不断遗忘。
不分好坏，过去曾经，通通流失在混乱的意识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记忆里，人们的脸都已经模糊不清。
遗忘着，遗忘着，终于，他连自己想要什么都忘记了。
他的心平静了，阴暗的世界就这样出现，毫无光亮，唯一的好处便是，他的世界，终于不会再有更多的黑暗了。
他有时候也会突然觉得，或许他怎样活着，有没有活着，其实都没有区别。
但阴暗的心告诉他。
这些都无所谓了。
......
他本以为就能这样度过一个阴暗的人生。
但到头来，他失败了。
一场车祸的到来，泯灭了他刚刚有些期待的心情，但一场车祸，却并不会使他有多伤心。
甚至，他的内心十分平静。
但这场车祸，却是一切的导火索。
因为这场车祸，有个笨蛋嚷嚷着救赎闯进了他阴暗的世界里。
黑暗的世界里，唯独她的脸是清晰的，唯独她走过的路是有色彩的。
消沉许久的内心重新觉醒，多年来的自我折磨一瞬间侵蚀身体，曾经过去，一份份他本来忘掉的东西一点点重新回到了脑海里。
随着曾经那颗期待幸福的心。
但这颗心，早已经不被阴暗的世界接受。
沉甸甸的悲痛险些压垮他的精神。
好在，他还是醒了过来。
但醒来后，他首先要面对的事情，便是某个笨蛋那明显的偏心与喜欢。
或许，他也可以接受？
他曾这样想过。
但阴暗的心却觉得，对方是美好的大小姐，是许多人都会被其夺去目光的存在。
可他却只是一个阴暗的家伙，习惯性恶意的看待他人，习惯性的忽视生命中的路人与惊喜。
情感的波澜少到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能和天使在一起，那的确是能幸福没错，但阴暗的心还在发力。
陈寂不自觉的就在想，若慕欣歌和他在一起，慕欣歌会幸福吗？
他早就不在乎自己了，也早就习惯了无法幸福的生活，但他喜欢那个人，他不想让她不幸福。
陈寂很聪明，他可以抗住巨大的压力坚持内心，可以在不依靠家人的情况下完成学业并取得十分优异的成绩。
但他唯独不知道该怎么将幸福说出口。
我会让你幸福的。
这句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毕竟，他从没有幸福过。
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该说出口。
无论是什么时候，陈寂始终是这样觉得的。
可是......
1月27日，凌晨4点55分。
陈寂停在了一处不知名的地方，终于抬头望向天，朝着天空呼出一口白气。
他想的东西太多了。
这该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家伙该想的东西吗？
陈寂不知道，但他知道，如果他没想那么多，他就不会有现在，不会考上旧城大学，不会认识慕欣歌，也不会和那么多人结识。
甚至，不会与云若一走在一起。
所以他从不觉得自己不该想那么多。
现在，他只是觉得。
也许，他该少想一些，少想一些那些自己苦苦追求却得不到的东西。
然后，去想想该想的东西，想一想怎么样才能让慕欣歌幸福。
所以，他向慕欣歌发出了请求。
但慕欣歌没同意。
他不懂，但他知道，多半是他自己的缘故。
“不走了吗？”
一直跟在陈寂身后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慕母开口问道。
陈寂回头看去，微风吹拂之下，他的眼睛略显疑惑。
“您跟我一路了，阿姨。”
“嗯，散散步嘛。”
“如果我没出来，您会出来吗？”
“不会。”
“......为什么？”
慕母轻笑一声，走近了陈寂身前解释道：“就和你想的一样，我是看着你才出来的。”
果然是这样，陈寂并不意外，毕竟有谁好端端的大冬天凌晨出来吹风。
但陈寂一开始问的就不是这个。
“我知道，我想问的是，您为什么要看着我。”
慕母一脸理所应当的样子，顺口解释道：“你是我女儿喜欢的人，看着你不是应该的吗？”
“也是......”合理的理由，但陈寂却觉得这个回答少些什么。
不过，他也许不该想那么多，所以他点了点头，静悄悄的，坐在了这里冰冷的一个长椅上。
慕母也坐在了这里。
陈寂略皱起了眉头，问道：“您不冷吗？”
慕母含着微笑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您回去......”
“我担心你。”
“......”陈寂正想让慕母回去的话被憋了回去，慕母的一句话愣住了陈寂的心。
少了的东西突然就补全了。
陈寂眼中带有不解，但更多的还是惊讶。
他不知该如何开口，但他满心疑惑。
为什么？
他毫无顾忌的看着这个母亲，他好想问一句。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了解我？
慕母微笑着，看了看陈寂这愣住的表情，她也呼了一口气朝向天空。
然后，她开始说。
“这才是你想听到的话，对吗？”
“呵，早就说了啊，心思都写脸上了。”
“不过，我说的话也不是假的。”
“大晚上的凌晨不睡觉，竟然出来吹冷风。”
“你知不知道很容易感冒的。”
“这样的举动，很让人担心的。”
“不只是我，要是欣歌知道了，她肯定要哭着鼻子扯着你的衣袖不断问你为什么吧。”
呼呼～
呼呼～
1月27日，凌晨5点07分。
陈寂晦暗的眼睛泛起波澜，他微颤嘴边，憋了许久才问了一句。
“为什么......担心我。”
慕母闭目轻笑着，她毫不意外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还能有为什么，刚刚不也说了吗，因为欣歌喜欢你啊，不过，若是你非要一个更好的理由，那，是因为我在意你吧。”
陈寂张着嘴巴，半晌时间还是闭上了。
他其实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慕母如此担心他。
他真的很难理解。
但他觉得，他也许不该一直去问。
不然那样的话，太烦人了。
“现在这样才麻烦！”
“唔？”慕母一只手贴在了陈寂脸上，温热的触感随着一阵凉风拍在脸上，致使陈寂懵了。
慕母很认真很严肃的看着陈寂的眼睛，她似乎并不觉得这样说会让陈寂伤心。
她只是继续说道：“还没懂就继续问啊，你在顾虑什么，你究竟还在想什么？陈寂，问题是不会想完的，它们一个接一个，你一辈子也想不完的，所以，还不懂，就问啊。”
又是这样，陈寂的心慌乱了起来，他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被这样看穿心里的每一个想法。
他慌了。
没有挣脱慕母的手，在昏沉边晨初显一角之时。
他依旧没有张口，他只是在心里想着，在心里问着。
可是，问了不麻烦吗？
“别觉得问了会麻烦人，没有哪个问题是不麻烦的吧。”
但是，这都是我自己的问题啊。
“你不是一个人，再多相信一下别人吧，再多依靠一下别人吧。”
依靠？可我的依靠会带给他们麻烦，我不想他们麻烦啊。
“你这样什么事情都自己想办法解决，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想着去做，陈寂，这样才是最麻烦的啊。”
为什么？
“毕竟，我们都在看着你不是吗？就像你不想朋友因你伤心，我们也是不想看见你伤心的啊。”
句句没说出口，却句句有回应，陈寂不解的紧咬牙关，他眼中的波澜太大，差一点就要溢出。
于是，他闭上了眼睛。
咬着牙吐出几个不清晰的字。
“为什么......您这么了解我。”
听到陈寂问问题，慕母终于放下了心，她将手伸至陈寂眼角边，轻轻擦了擦，然后温柔的说道：“因为我是一个母亲啊，听孩子诉苦，然后开导安慰，是我该做的吧。”
“母亲......”陈寂哽咽着，他仍旧太难理解，然而他拼尽全力的抑制泪水，能从嘴里挤出的话也只有一句了“是母亲，就能这样吗？”
“呵。”慕母轻呵一声，随着清晨第一缕微光，她将抑制泪水的陈寂揽进怀里，像一个母亲一样抚摸安慰着陈寂。
“当然不是，但是母亲，该是这样的，陈寂，想哭就哭吧，现在没人能看到的。”
然而陈寂并没有放声哭泣，多少个日夜，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他也曾哽咽。
但他一直明白着，如果连他也在哭泣，而没有想办法应对生活的话，那他的人生就该彻底完蛋了。
所以他一直在抑制泪水，无论哪个时节，无论是否有人看到。
他一直坚强，才能走来如今。
只是，现如今趴在慕母怀里，他真的好想哭一哭，去哭诉一直以来的委屈。
但他还是没能彻底哭出来。
因为他已经习惯了抑制哭泣。
慕母见状，便继续说道：“陈寂，曾经，也有一个人像你这样，什么事情都不依靠别人，什么事情都自己去做。”
“那个人很优秀，至少从别人的口中，大家都是这样说的。”
“那个人啊，有着一个很不好的家庭，有多不好呢，估计，也和你一样吧。”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那个人才加倍努力，一直想着要去把握可能会来临的每一个幸福的时机吧。”
“但现实总是残酷的不是吗？一直努力来到现在的你，应该很明白吧，这个世界上，哪怕是天才，也会有无论如何去努力都还是拿不到的东西啊。”
“当然，努力可能不会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若不去努力，更是连可能性都不会有，所以，那个人也和你一样，一直，一直坚持着。”
微微寒风间，陈寂趴在慕母怀里静静的听着。
那个人最后怎么样了？
慕母望着天边的晨光，眼中掠过一道可惜。
“最后，那个人失败了，努力了许久许久，她啊，最后还是没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陈寂趴在怀里没有动静，他拼尽全力将泪水抑制之后，从慕母的怀里起身，坐在其身旁，看着慕母怀念般的眼睛。
陈寂确定，那个人一定是慕母认识的人，于是，他只问最好奇的一句。
“那个人怎么样了？”
“哼。”慕母嘴角扬起，看着陈寂眼角边上的红晕，她告诉了陈寂最后的答案。
“她很幸福。”
陈寂一怔，呆住了。
而慕母并没有停下话语，她继续说道：“所以，明白了吗？即便是你，也是可以幸福的，毕竟，那个人就坐在你的面前，陈寂，不用去想真假，看着我就行。”
“阿姨？”思绪好似被冷风冻结，一份突然的过去，像是礼物一样被陈寂拿到手里。
慕母微垂眸片刻时间，然后又很快看着陈寂的眼睛，笑了起来。
“我的爱人是很厉害的人，多亏了他，我才知道，原来即便没有拿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东西也能幸福，因为多亏了他，我才拿到了以前想都没敢想过的东西，我现在比以前自己想的，还要幸福。”
陈寂怔怔的，他只是看着慕母的眼睛，这个时候，他知道了，为何这个母亲这么了解他，为何这个母亲总是给他一种特别的感觉。
就像秦羡说的，他们很像，因为他们本就是同一种人。
慕母对陈寂很满意，看着陈寂，她便能想起以前的自己。
“呵，看着你，才觉得，原来以前的自己这么麻烦，真是......得亏他能坚持着没放弃。”慕母吐槽着过去，同时，她也把陈寂心头最疑惑不解的问题给挥了过去。
现在再问陈寂，会幸福吗？
陈寂还是不知道，但有个母亲告诉他。
“不过，虽然麻烦但是很放心，哈哈，不管怎样，我现在很幸福，光看着也知道吧，有欣歌这样的女儿，还被后辈们尊敬着，甚至，有闲心来开导你呢。”
“所以啊，一定，会幸福的。”
“一定会有那天的......”
“我等着，等着你接受的那一天，等着你能叫我一声「妈」的那一天，到了那个时候，你一定，也在幸福了吧。”
“我和欣歌，都还有很多时间等你。”
陈寂沉默着，他没有回应，只是看着慕母的眼睛发愣。
在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远方的一缕晨光。
像是希望，令他挪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