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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那个乒乓球是擦着蒋然的脸过去的。

她维持着反手相持的动作,右边脸颊甚至能感觉到球的旋转带动的周围空气的流动。

然后球落在乒乓球专用的地胶上,声音很轻。

裁判翻动比分牌,分数定格在10-12,3-4。

输球了。

蒋然愣怔了一秒,绷紧的姿态微微放松。

对面赢了比赛的人正激动地向观众席挥拳呐喊抒发情绪,蒋然被晾着在旁边等了一会,见对方实在没有要和自己握手的意思,便一个人走回到座位上收拾起了行李。

——也没什么东西,球拍放进拍套,和叠好的擦汗毛巾一并塞进包里,包挂在右肩,左手臂上挂着外套。

“恭喜乔蕊赢得本次奥地利公开赛的冠军!”主持人流利的英语通过麦克风传递到场馆的每个角落,伴随着观众的欢呼声,主持人又用德语宣布了一遍赛果。

空气中荡漾着的回音一次又一次宣告着她的失利。

她从靠右边的门走出去——赢的人要走左边门,此刻那边正被记者和来要签名的球迷粉丝围得水泄不通,而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记者亦或是粉丝,没人愿意搭理蒋然这个败者,比起一般的漠不关心,甚至还有一些刻意忽视的轻蔑在。

蒋然把那些各异的眼神和议论纷纷抛在脑后,走出体育馆大门。

乔蕊赢球是众望所归。

毕竟她蒋然的爸妈是罪人,是人人喊打的黑心企业家。

没人希望这种人的女儿拿冠军。

虽然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奥地利公开赛。

她不记得自己接下去干了什么,是怎么顶着各色抑或是轻蔑抑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走出球馆,好像一晃神自己就走在了去公交站的路上——球馆在市郊,离酒店有一辆公交的距离。

晚上八点多,天黑了,有点冷,蒋然在想要不要去给自己买个面包垫垫肚子——国家队的传统是赛前不进食,她还没吃晚饭。

走进球馆不远处还亮着灯的面包店,店员俨然已经在为关门做准备了。

但好在橱窗里还有今天卖剩下的几个面包和三明治。

蒋然站在收银台前用蹩脚的英语让店员给自己拿一个羊角包。

店员是个金发碧眼的小姑娘,刷完卡后对蒋然善意地笑笑便转身去拿包装袋了。

此时,叮铃铛啷的开门声响起。

“蕊蕊赢了内小贱人真是爽死我了,我就知道我们家蕊蕊牛逼。”一个栗色头发的女生一边拉开玻璃门一边还回头对着同伴叽叽喳喳说着些什么。

“你们家蕊蕊这赢得确实是众望所归。”

“那可不,我们家蕊蕊可是乔家小公主,清清白白的,和吃人血馒头的一家子有什么可比性。”

熟悉的母语伴随着女孩雀跃的语气传进耳朵,蒋然接过店员递过来的羊角包,转身就和对方打了个照面。

刚从比赛场馆出来,比赛服还没来得及换下——是被众多粉丝吐槽过无数次的死亡芭比粉,穿上瞬间能让人黑三个度的那种。

让人一眼就能认出蒋然的运动员身份。

更何况背后还印着大大的“Jiang Ran”和“chN”。

刚进门的华人女生显然是个球迷,瞬间就认出了她,随即愣了一秒:“你是……蒋然?!”

话音刚落,她便嫌晦气般地皱了皱鼻子,眼睛里方才还有的喜悦全然消失,被显而易见的轻蔑取代,丝毫不见背后嚼人舌根被正主撞了个正着的尴尬。

“天道好轮回,贱人的女儿,输了也活该!你也配和蕊蕊竞争奥运单打名额?”

前一秒还笑嘻嘻的女孩突然变得面目狰狞起来。

对方的语气之激动,肢体动作之激烈,让蒋然不禁怀疑——如果她现在手里有刀片,可能就会这么直直地向她脸上划过来。

她垂下眼睛没有回话,沉默地与对方擦肩而过,走出面包店。

她是今年世锦赛吉盖斯特杯的得主,当前的世界排名第一,本奥运周期外战全胜的队内定海神针。

论奥运单打名额,她其实是最有资格的,是稳上的。

不过现在不一定稳上了。

主教练的话语浮现在耳边——

“你爸爸的事情……影响也不太好,现在民怨民愤很厉害,教练组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去打混双,要是打得好——团体赛还是有希望的。”

——团体赛还是有希望的。

现在女队里除了她,只有林听舒和乔蕊的成绩比较好,然而林听舒肩伤严重,也到了快退役的年纪,只是凭着热爱与责任在坚持,而乔蕊则发挥常常不稳定,谁都能赢,也谁都能输。

要不是没其他人能上,恐怕这团体赛也早就轮不上她了。

蒋然走出便利店,按照地图标注的路线向右拐进一条小巷,还没来得及走两步,就感觉到后脑勺一阵钝痛。

在嘈杂的人声和皮肉被击打的声音中,她感受到左手手腕传来的刺痛。

这是她用来握球拍的,左手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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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的刺痛将蒋然的意识带回现实,她睁开眼,又被白得刺眼的灯光照得瞳孔骤缩,条件反射地闭起眼。

很快,她就被周遭浓重的血腥气味吸引了注意力。

四肢开始恢复知觉,身体开始感觉到水的浮力,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不正常的粘腻潮湿感。

蒋然强迫自己的眼皮张开一条缝——

浴缸里的水已经被染成了红色,血浆沉淀在水底,长长的头发丝或泡在水里或粘在手臂上,血水早就凉了个透,自己右手指尖处的皮肤也因为泡了太久的水而皱了起来。

——浴缸是陌生的,浴缸旁边的洗手台是陌生的,地上的瓷砖也是陌生的。

蒋然一时间觉得自己无法消化眼前全然陌生的场景。

宕机的大脑还未来得及对此做出反应,伤口处的刺痛便又将她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左边手腕上凌乱地散落着刀痕,伤口处翻出白肉,血还在不断往外渗出。

她正竭力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不想一开始回忆大脑深处便传来剧痛,迫切的求生欲让她不得不把眼前陌生一的切都暂且先搁置一边。

循着本能,用右手去够被随意丢在浴缸外的手机,屏幕已经被混了血的水渍染红,她随意抹了几下便打开了通讯录。

顾不得细究里面一长串一长串的陌生名字都是谁,她划动着找到了其中唯一眼熟的那个——

齐昀。

在病房里里看到过无数次的身影浮现在脑海。

——虽然好像也不是很熟……

大脑的注意力已经开始涣散,逐渐流失的生命力让蒋然感觉到恐惧,她顾不得多想,维持着大半个身子都在浴缸外的狼狈动作,摁下了通话键。

度秒如年的漫长等待后,电话终于被接通,蒋然感到自己的脑袋和身体都越来越重,意识也越来越不清醒,她花了所有的力气对着听筒喊出了“救我”二字,手机便因为脱力而掉到了地上。

在晕过去前的最后一秒,蒋然想的是——

我的心理问题已经严重到会在无意识的时候自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