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受的右掌终是止住，停于吕不平的侧脸，未曾打下。
盛极的怒火与失望只在刹那间熄灭。
心中唯有愧疚。
终究是自己亏欠他们一家的。
原本揪住吕不平衣领的手也缓缓地松开，转而是将其轻缓地放倒在了地上。
可他的退让……
却似是让吕不平找到了自看到父亲尸身那一刻起，宣泄所有的痛苦和受到的委屈的地方。
吕不平不顾疼痛的一把推开想要伸手触摸腿间匕首的子受。
“你滚啊，我的死活不用你管……”
毫无防备的子受也一屁股摔倒在了地上。
若是他的修为尚在，在如今已知的九州之内，能撼动他者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更何况，他的外伤虽然已经愈合，可经脉尽断的内伤……
让他的体内依旧处于虚弱。
现在连一个肉体凡胎都能推倒自己了，想到这里，子受心中又不免升起一抹自嘲。
此时直面吕不平的眼神和言行，他根本无话可说，更无从说起。
但吕不平腿上伤势，也让他顾不得再多想。
可吕不平若依旧像刚才那般继续反抗，他一时半会儿间也无从下手。
即便没有灵气，他的针法也能让一个普通人失去能力。
可这是在身体没这么虚弱的前提。
施针时需要高度专注的精力，连续施针更需要庞大的体力支撑，尤其面对一个还在剧烈反抗的人……
子受没有把握将手中的针能准确无误地刺入穴道。
最终，他只能轻声说道，
“你被骗了，那枚药治不了你妹妹的眼睛……”
他的本意是想缓解吕不平的敌意，可殊不知这一句话……却直接点在了吕不平的死穴上。
看到眼前人捏在手中的银针。
吕不平又怎会不知，他也是精通医术。
心如死灰。
可也就在此时，一道银白色的反光在他的眼中闪过。
噗嗤！
他竟是将匕首直接从腿间拔出，连闷哼都没有，好似连这疼痛都感觉不到。
直接向着自己的心口刺去。
噗嗤！
又是一道利刃贯穿身体的声音响起，传入吕不平、吕明芷、子受三人的耳中。
嘀嗒！
吕不平双眼中的焦点重新汇聚，怔怔地看着挡在自己心口，不断有血液滴落的左掌。
子受就在他的眼前，又怎会任他如此自戕。
可唯独这一次……
啪！
一道响亮的巴掌声骤然在这空旷无人的田野中响起。
即便脸上是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可吕不平好似依旧没有任何感觉一般，怔怔地看着那只手掌。
这份延迟并没有多久，只是十息……
吕不平有了反应。
他的眼眶中逐渐被迷雾笼罩，双眼中噙着泪水，随时都有滑出眼眶的可能。
又是三息，他的泪水终于是顺着脸颊滑落。
发出似哭非哭，似咳非咳的哽咽声。
即便他在努力地抑制着，即便一直在提醒着自己妹妹在旁边，即便他再如何不想让妹妹担心。
可情绪的洪水一旦找到宣泄口，不是他这个年龄能够控制的。
委屈！无助！
父亲的死！奶奶的死！即便倾家荡产，连犯盗窃之罪，他依旧在倔强的用他那瘦弱的身板想要撑起这个已经支离破碎的家。
可妹妹最后的复明希望破灭。
吕不平心中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彻底淹入湖底！
唯有放声仰天痛哭。
“哥哥……”
听到哥哥歇斯底里的哭声，吕明芷在一旁再也待不住了，她在刚才哀求曹瞒时，就已经哭得红肿的双眼再次落下泪来。
她听到有人帮哥哥赶走了曹瞒，也极为乖巧地一直等在边上。
这个声音太过于陌生，吕明芷从未听到过。
她不敢出声。
她害怕会说错话，吓走出手帮她哥哥渡过难关的好心人。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就是哥哥的累赘。
可就在他们将奶奶也安葬妥当，哥哥也只是紧紧地抱着自己说了一句话。
“妹妹，你是哥哥活下去最后的希望了，如果连你也没了……”
最后的话并没有说出来。
可那双第一次没有顾及自己的感受，死死环住自己，越箍越紧的双臂也已经说出了一切。
她不是不想死……只是不敢了！
吕明芷粉唇轻唤着，连忙站起身，向哭声传来的方向摸索前行。
只是。
她只是刚刚迈出了一步。
噗通！
左脚刚好叉住右脚，自己将自己绊倒在了地上。
子受虽是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吕不平身上，但也在不停地观察着一旁吕明芷的状态。
他皱了皱眉，对着眼前依旧呆若木鸡的吕不平轻声道，
“你想要看到吕明芷一次一次跌倒吗？”
吕不平虽然没有听清子受说什么，可他却是听到了妹妹的名字。
目光看向妹妹所在。
只见她刚站起，迈出一步便又跌倒在了地上，她那白皙的膝盖已经磕破了皮，还有血丝溢出。
“你还是不打算松手吗？”
听到口中在不停地唤着自己的妹妹，犹如万千利剑刺入心中。
再转首看向眼前为自己挡下这一剑的手时，他握匕首的手心也是倏地一松。
哭声渐消。
无尽的自责和后怕涌上心头。
他并不是怕死。
可若是他就这么死了，谁来照顾自己眼盲的妹妹，就算是那些热心的乡邻们，他们又能不能跟自己一样细心？
看到吕不平眼中的神色出现了变化。
子受也已经明白，至少现在，他已经没有了再自杀的念头。
他的手收回，咬着牙，将匕首自掌心拔出。
哐啷！
又将匕首直接丢在一旁。
顾不得为自己止血，又连忙起身来到吕明芷身前，将吕明芷从地上扶了起来。
箍住她的双肩，不让她再乱动，沉声说道，
“放心，你的哥哥现在已经没事了！”
“真的吗？”
吕明芷只是讷讷地问了一声，随即也不等的子受回应，连忙又喊出了一声，“哥哥？”
也不等子受转头，吕不平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
“妹妹，哥哥没事了，”似是怕妹妹不信，他连忙又说道，“真的一点事都没了。”
听到哥哥的声音，吕明芷的哭泣声也开始逐渐消退。
看到吕明芷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子受的手这才缓缓地松开。
吕明芷遂迈开了步子，向着刚才吕不平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在这一次……
再没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