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上旬,夜。
蛰伏已久的夏蝉破土而出,用急促高昂的嗓音演奏着生命最后的悲歌。
池秽看似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实则内心早已不耐烦了。
身旁的助理葛鑫疯狂朝他使眼色,于是池秽忍了又忍,看着对面这人一下一下地露出别扭的假笑,他终于忍不住了。
“你们老板到底什么时候来?”
“应该不来了……”
池秽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看到这人低着头,还时不时用一种复杂到难以琢磨的眼神偷瞄自己。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仿佛凝固了似的,僵持不下。
池秽深呼一口气,努力控制好情绪,瞥了一眼对方身前的工作牌。
“你叫卓强光?”池秽下意识皱了皱眉。
不待卓强光回答,葛鑫先笑了起来,“你这名字,跟光头强似的。”
卓强光倏地抬头,眼里既惊又喜,“我们老板也是这么说的!面试第一天,我什么也不会,竞争对手又都是名校毕业的,本来我都不抱什么希望了,结果却收到通知,说我被录取了,还是老板指名要我!”
“去公司报到的那天,老板也说了和你同样的话!”
闻言,池秽莫名感到一阵烦闷。
就像喉咙口里卡着的一根鱼刺,不上不下,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却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冒一下头,狠狠地刺破血肉,牵动着整颗心脏加速跳动。
你们老板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刚到嘴边,还没问出口,卓强光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打了个手势,跑到旁边接电话去了。
池秽这才缓了口气,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一杯温水就顺势递到了他的手边。
葛鑫看向他,眨巴着水灵灵的无辜大眼睛,说,“池哥,你胃不好,少喝点酒。”
他拿酒杯的手猛地一顿,突然反问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在人才济济的办公室里,选中一个资质平平,初出茅庐的大学生?
好像他的潜意识里也觉得葛鑫身上有别人的影子。
至于那个人到底是谁,他不记得了。
只记得一年前忽然冒出一家名为“禾野”的上市公司,一周之内便收购了柏氏,从此名声大噪,成为业内翘楚般的存在。
虽说池秽自十八岁接手自家公司到现在已经六年了,可他依旧不怎么关心业内新闻,有时候甚至连一些合作方的脸和名字都对不上号。
大半年下来,他只知道“禾野”的创始人是原先柏氏总裁柏尚城的儿子,十八岁成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亲手把自己父亲送进了监狱。
再然后,他就稀里糊涂地和人家谈成了合作,约好了见面时间,一整个过程,禾野的总裁都没有露过面,事事都交给助理下属处理。
不曾想,就连协商分利,签合同这么重要的场合,他都能说不来就不来了。
池秽越想越觉得窝火,正巧抬眼撞上迎面走来的卓强光。
“我们老板刚刚给我打电话了……”卓强光在池秽面前的椅子坐下,语气带着过分的小心与试探,“他说他太忙了,今天就不过来了,让我跟您说声抱歉。”
池秽把合同往桌上一摔,反问他,“那合同呢?谁来跟我谈?”
空气忽然安静了三秒。
卓强光弱弱地举起手,跟个小学生似的,“我……”
“你?”池秽顿时傻眼。
“嗯,是我!”卓强光重重地点了点头,似乎是想借此给自己加油打气,“我们老板说了,现在这个项目全权交由我负责。”
池秽半信半疑地眯起眼睛,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才重新把合同推到他面前,示意他慢慢看。
“电子版的我发到你们老板邮箱里了。”
卓强光垂着头,边看边回,“好的好的好的……”
池秽环抱双臂,重新靠回了椅背上。
顺着他这个角度望去,卓强光因为紧张、困顿而产生的种种小动作简直太过明显。
“你看懂了吧?”池秽善意地询问了一句。
可是话刚出口,他就发现自己的善意还真他妈是多余。
因为卓强光十分果断且理所当然地应了一声,说:“当然没有。”
说罢,他大手一挥,直接翻到最后一页,还特意挑了个空白大的地方,用手指给池秽看。
“怎么了?”池秽问。
卓强光搓了搓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支钢笔,连同那份合同一起推到池秽面前。
“池总,我们老板说了,你有什么条件、要求尽管提,通通写在这上面,我到时候带回去给他签。”
池秽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免得有点失措。僵在半空中的手保持了很久的静止状态,一直等到池秽开口的时候才缓慢“回魂”。
“提什么要求都行吗?”
卓强光没有犹豫,眼神坚定,“对,什么都可以,几条都可以,不够写的话,我再去给你找一张A4纸,到时候打包回去给我老板看。”
池秽想了想,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劲。所以他直接抛了个大的,只第一个就让对方不得不妥协,“你们让利百分之十。”
卓强光:“行。”
池秽咬咬牙:“让利百分之三十。”
卓强光:“可以。”
“让利百分之八十!”池秽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卓强光:“好。”
“你们老板是慈善家吗?”池秽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卓强光摇摇头,“不是,我们老板说了,他不要钱,只要人。”
“要谁?”
忽地,卓强光的手机又一次响起来,不过他却没接,而是选择直接挂掉,然后干脆利落地站起身,看着池秽。
“池总,您还想见我们老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