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阙瑾后不后悔?那还真没有。
今日御书房偶遇姜贵妃,确实也忆及当年事,许多人不齿姜琴行径,可他一个站在干岸上的人怎么好去嘲讽一个在泥泞中求生的人挣扎得不够优雅?
母后也不曾把姜琴放在眼里,她和父皇的问题和任何其他女人都无关,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而帝后则是世间最难做的夫妻。
也曾携手并进,也曾恩爱两不疑,终究还是逃不开兰因絮果……
哎~天潢贵胄又如何,市井百姓又如何,都有各自的苦。
阙瑾叹息一声,又将心思放在东南边境上,越想越不安,返回东宫后立刻召集臣属商议此事。
虽然大部分人都觉得太子多虑了,但君有令,臣子服其劳。
经过一天群策群力,研究屏山关所处的滨州储备,罗列出最佳支援方案,以便在最快时间内做出应对。
虽然大家伙费了很多脑力,但都由衷的希望用不上这套方案。
宋太师回府后也对宋渊提及东宫议事,感慨太子见微知着心思缜密,宋渊不置可否,心下却道,太子什么都好,就是命短。
而此时,在虞城闷头睡大觉的沈卿被一阵穿透耳膜的号角惊醒,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跑出驿站往东望去,果见狼烟滚滚。
事到临头,沈卿比预想的平静,甚至觉得非常正常。
上辈子欧皇,这辈子非酋,自从穿来这个世界,他一直是个衰仔。
沈澈也神情肃穆的望着东方,这回他没再跑,因为守城卫接到军令,封城!
虞城住民多为军属,号令一起配合得相当迅速,可见陆帅治军有方,这个关头即使是城中大户也不敢作妖,否则就杀鸡儆猴的鸡,死也白死。
几个牙将有条不紊的发号施令,士卒分队各司其职,行动虽然紧迫却不慌乱。
沈澈逮着间隙询问一个眼熟的牙将,这才知道,原是陆帅听了沈卿的分析加强了巡防后还不安心,派斥候潜入安国边境查探消息,果真有大批军队集结。
兵法有云,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
陆帅听了斥候回报,果断弃了营寨,在安国进军前实行坚壁清野,将粮草辎重等周边的一切有利于敌人的东西全部搬进城内,搬不走的就地烧毁。
向宣都发出八百里加急的同时,下令全军回撤,固守虞城,先驱队伍回城分工进行各项战前准备。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其一便是动员城中富足人家留下自己的那份口粮,其余的都先借给军方,主簿会记账让借粮之人画押。
此时敌人尚在百里之外,陆帅收到消息早,已速谕城外乡民,将家中用度粮食、柴草、牲口、家火、箱柜,尽数搬入城中。
除此之外,军卒挨家挨户从城中居民家调拨灯笼、油、木制投石车,以及石灰、斧头、长枪、石炭、钉子、弓箭、锄头、笔墨、纸砚……皆可做守城之用,甚至连人粪都不放过。
百姓也很配合,凡城中大家小户,果有收藏,争先送出,军卒即记一簿,各家器物,各记一号。
沈卿一旁看着,对陆家军的作风很是赞赏,不管战后能不能归还,至少态度先摆正了,颇有点不白拿老百姓一针一线的意思。
管中窥豹,足见陆帅深得民心。
“让让让让让!”
街道人群纷纷避退,沈卿不明所以,随之捂住了鼻子。
“军爷,这两日攒的夜香都在这了!”
夜香郎也有一颗爱国心。
这人粪可是是守城的利器,它可以做成金汁让敌人伤口感染溃烂。
金汁的做法是这样的,挖一大坑,坑上设一铁锅,然后大小便均倒在其中。
敌军攻城时用起锅烧火将粪水煮滚,用勺桶向下泼洒,被金汁淋到将肉烂疼痛至死。
还有另外一种用法,盛一木桶,或用其他器皿,当敌人来到城根,以粪喷之,或劈头浇下,令其遍体生香,且让墙体变滑增大敌人攀爬的难度。
参军在开始敲锣打鼓动员兵民,要守住一座城池,仅靠士兵是不够的。
普通居民、乡绅富户、地痞流氓、监狱里关轻罪犯人都要利用起来,可以说,当发动守城战时,全民皆兵。
在这种情况下,秩序不能乱,守城卫尽忠职守的做好安全措施,包括稳固人心、防范奸细,防灭火措施……
陆帅有言,敌方来势汹汹且蓄谋已久,城中可能早已混入细作,勒令加紧排查。
这时候大部分人心是齐的,但人渣哪里都有,有些地痞流氓也会趁这个机会浑水摸鱼,想要维持城内秩序,光靠这点兵力是不够的。
还需征辟民壮要组织巡逻队,他们主要是查有怠惰豪强执拗败群之人,违乱纪律者,立即上报以军法处置,如有宽纵通通,一例治罪。
整个虞城进行紧张的守城准备,许是被热血沸腾的气氛感染,也可能是身在其中不好干看着,沈澈下令,让使团几百号兵卒加入后勤部队,也开始忙碌起来。
陆帅是个谨慎人,甚至考虑到了城门失守敌军攻入城中的情况,在城门内十数步范围开始挖宽五尺深一丈的坑,还在在坑中铺板,钉以长钉,坑面钉席,覆以薄土。
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来是个陷阱,每坑边用长枪十杆、硬弓十张、盾车五辆,以备巷战。
敌军若是进入,必坠落坑中,我方则用枪弓箭招呼,二十步外再掘一坑,如上法炮制。
就这样日夜不歇的加强布防,做好能做的所有准备,甚至还轮班睡了一觉养精蓄锐,第三天敌方大军才姗姗来迟。
安国和狄国的联军畅通无阻的穿过宣国东南边境时还有些不敢置信,宣国斥候这么懈怠的吗?
接着往前,发现沿路村庄空无一人,连鸡鸭都没有一只,此时已经心生不妙的预感。
直到看到空荡荡的营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好,消息泄露了!”
“莫慌,既然选择离开坚壁清野就说明虞城没有援军,我们只要速战速决攻下虞城便可继续按计划进行。”
此时,通往宣都的官道上。
一阵烟尘滚滚,棕色骏马飞驰而至,传令官背后插着小旗,用力抽打马鞭,经过一个城门时也不曾减缓速度,行人慌忙闪躲,险些酿成踩踏事故。
“八百里加急,拦路者死!”
守城士兵不敢阻拦,让人策马穿行而过,呛了周围人群一嘴尘土。
“呸呸呸!”
行人挥了挥空中的尘烟,方才避让不及跌倒的人被扶起,发出一感叹。
“这是哪里又打仗了?”
“可别到咱这儿来征兵。”
“赋税不会又要涨吧?”
“哎~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百姓们议论纷纷忧心不已,而远在数百里外的虞城,敌军已经兵临城下。
沈卿本正在城中帮着打下手干活,推着装着桌椅板凳的独轮车走在街道上,忽闻一声紧促的号角响起,脚步一顿,向城楼望去,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备战三日,虞城迎来了第一波攻势。
赤霄军右将军站曹明站在城楼之上,神色凝重的看着道路尽头出现乌压压的军队由远及近,整齐的步伐踏得大地轻轻震颤,扬起黄土滚滚如海潮般来袭,给人带来巨大的视觉冲击,望而生畏。
“回报陆帅,十万大军临城。”
曹明极力维持镇定,传令兵可就没这么好的心理素质了,惊恐之色掩都掩不住,慌慌张张的往城中府衙跑去。
陆震作为一军统帅,轻易不会冲在最前线,而是坐镇后方统筹一切,当他带军冲锋时,说明已经到了需要破釜沉舟的时候。
“报——”
传令兵畅通无阻的跑进府衙,“敌方已经在城下列阵!”
“多少人马?”
“十……十万!”
传令兵的声线有些颤抖,此言一出,堂中气氛顿时一滞,各级将领都一时无言,城中军卒不过万余,加上征集的民壮也不过才两万出头,且这些民壮也只能做后勤兵。
狄国军队大费周章远道而来,派的必然都是精兵,不是那些民壮可以相提并论的。
“传令下去,死守三日,援军必然到达。”
“诺。”
关于有没有援兵,陆震并不确定,派往宣都和向附近州郡求援的传令兵三日前已经出发,目前并无回音。
最近的翌阳关也被牵制住,谁知道附近州郡还有没有多余的兵力前来支援,而宣都也不能这么快做出反应。
但他必须给守城军民信心,否则人心涣散不攻自破,只能先拖延时间了。
而此时,虞城也迎来了第一波攻势。
敌军的先锋队往前冲,清除拒马桩和木蒺藜等障碍物,后面的士兵背着沙包石块柴草等物往前冲,意图填平护城河,如此才能架云梯攻城。
城头守军当然不可能干看着,当即做出反击,弓箭手轮换射杀敌军。
护城河宽三丈,深近两丈,先驱部队都是拿命去填,当然不可能让精兵白白牺牲,驱赶的都是民夫,若非陆震当机立断,将附近乡民迁入城中,他们就会被掳掠来填护城河。
先驱部队顶着密集的箭雨,大多在半道上倒下,这时候就会有新的士卒顶上,捡起地上的沙包或者同伴的尸体,丢进护城河
不多时,第一波路障被清除,敌方的投石机和攻城车推进,向城头投掷石块,弓箭手与之对射,掩护己方填护城河的部队。
守城第一天还是比较轻松的,损伤惨重的是攻城军,敌军鸣金收兵,养精蓄锐准备第二天的进攻。
曹明站在城头,今天虽然轻松防守住了,却没有丝毫喜色,看着被一半尸体填平的护城河,知道明天将是一场硬仗。
第二天,敌军继续攻城,五人一队扛着云梯分往城墙冲,过程中,即使同伴倒下也不会阻止他们前进的步伐,在密集的箭雨下,还是有不少人活着冲到城墙根,架起云梯往上爬。
这时候,石块滚木就派上用场了,在敌军爬到一半的时候往下砸,葫芦串一样往下掉,一砸砸一片。
第二天也是在用人命消耗守城之物,在宣国有所准备的情况下,安狄联军也不指望可以轻易攻下虞城。
守城的第二天也不算艰难,但准备的时间还是太短,城中储备的石块滚木有限,陆帅已经开始准备拆房子取横梁了。
第三天,城中臭气熏天,守城军开始不讲武德使用生化武器,从城头浇金汁。
被烫到的敌军惨叫着从云梯上栽下去,城头还有握着斧头的士兵,只要敌军士卒的双手攀上城头就立刻一斧头剁下去,惨叫声此起彼伏。
战争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没人再去问援军什么时候到,全城百姓自发行动起来加入后勤。
孩子们在城中捡石头、树枝等一切可用之物,女人们在少热水,民壮将热水运上城楼往下浇,烫得敌军哇哇乱叫。
不少老人洒着泪拆了自家屋顶的屋顶,沈卿看着一下子变得破败的街道,这样下去不行啊,用不了多久,连烧热水的柴火都没有了。
第四天,守城军开始出现大量伤亡,民壮开始上城楼替补。
城中劳动力紧缺,沈卿及使团开始承担起运输物资上城楼的工作。
即使在城中也能清晰的听见冲锋陷阵的呐喊声,登上城楼,一支支利箭从耳畔呼啸而过,躲开飞来的流失,沈卿往城下看去,只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腐烂的尸体来不及处理引来秃鹫盘旋,就等着活人离去立刻下来包餐一顿。
战场上刀剑交击,杀伐声四起,入目之处血肉横飞,箭矢穿透甲军衣,投石机砸碎头颅,到处断臂残肢,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腥臭味。
这是沈卿第一次直观的见识战场的残酷,目光幽深的看向后方军阵,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而此时,传令兵一路疾驰,换马不换人,终于在宣都城墙在望时,马腿一区口吐白沫,传令兵跟着一起栽下来。
守城官兵看见立马上前扶起,传令兵用尽最后一口气,只说出“屏山关告急”五个字便直接猝死。
官兵大惊失色,接过军报传递至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