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3.2
我要叫他拉尔卡·卡尔维诺·阿尔德里奇,就算是哥哥说不也没有用。
我不希望拉尔卡得到一个跟伏地魔不相上下的羞耻名字——他会自卑的。
但是我允许哥哥给他自己取一个新名字,反正我只叫他哥哥或者tom。
……
我就是如此反复无常,我偏要反复无常地去爱你,去折磨你——就像你当初对我那样。
这是报应,哥哥。
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
也是我的……
——摘自索恩柏德·哈德里安·阿尔德里奇(塔纳托斯·杰纳斯·里德尔)的日记
……
从温德米尔的宴会上借飞路网回到巴黎时月亮已经快要坠下去了。
夜色朦胧地笼罩在干枯的枝头,乌鸦站在墙头,对着屋里忽然出现的人疑惑地歪起脑袋。
墙上的壁灯被打开,青年走进这间不大不小的工作室,手杖被随手放置在桌边。
桌边精致的软垫上,海尔波抬起头朝他歪歪头,确认是索恩柏德后就低下身子,继续把脑袋搁在软垫上,将中间的小绿蟒重新圈紧。
小珍珠鸟在杆子上呼呼大睡,微弱的光亮没有吵醒它们。
一切都静静的,又有点温暖,连带着那些附着在外衣上的冰凉风霜都消融在这片空间里。
索恩柏德脱掉外套,将它搭在椅背上。
房间中央是一张背对着门的座椅,尚未雕琢完全的炼金物仿若真人一般坐在座椅上。
除了那张空无一物的脸,它或许真得跟人一模一样了。
它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精致的骨骼与皮肤纹理都被细细地刻画了出来,可见制作者的用心。
除了那张脸,那张平滑到没有一点起伏的脸——与它对视时就像是在观看一幅茫然的空白画布。
“你后悔了?”冷淡的、带点低哑的声音从他的嘴边流出,携着讽刺的冷笑。
索恩柏德双手抱胸,安静地站在那具炼金人躯正前方,低头沉默地看着它。
“不。”
“我只是……”索恩柏德眨眨眼,窗外的月色给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薄雾。
尽管他始终背对着月亮。
“我只是有点忘记你长什么样了。”
月亮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又或者是他们的影子,椅子上的无面人始终垂着脑袋,仿佛诗歌中凄美的帝王之死……
里德尔有一瞬是愤怒的,但是他早就习惯了,那些燃烧着的火焰跟呼出的雾气一样忽而就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永恒的寂静。
“你想我说什么呢。”暗沉的红色流淌在墨绿之后,“有意思吗,塔尔。”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像只愚弄别人也愚弄自己的可怜虫。”
他还是固执地称呼着那个古旧的名字,仿佛一切都还未来得及改变。
——权利,地位,掌控以及……不明不白的爱。
是你盲目地想要吞食一切的我,也是你再次盲目地想要真实地拥抱我,现在呢,你又无法控制地妄图紧紧抓住我。
反复无常的懦弱。
索恩柏德没有回话,他忽然觉得有点冷也有点热,骨头都在兴奋又绝望地打颤。
他缓缓半跪下身,剔透的深绿色眼睛倒映着在无面人脖间微微摇晃的菱形吊坠,中央鲜红的宝石反射着清澈的光亮。
宝石是温热的。
索恩柏德将它握在手心,掌心感觉到了湿漉漉的亲昵,像只刚顶开蛋壳的幼蛇,嘶嘶地在他的掌心游动。
啊,一只黏糊糊的小蛇,流着熟悉又混乱的血脉的小蛇。
他们总是离得如此相近又如此遥远。
记忆总是有限且模糊的,尤其是荒唐又惑人的记忆。
照镜子里的那张脸很像,但依然不一样,索恩柏德总是能清楚地挑出他们之间的区分,清楚地知道他不是在爱一个自己,而是真真切切地爱一个他。
所以在他们还是两个人的时候,他时常不敢去认真地描摹属于里德尔的样貌,仿佛记住了就意味着他与自己真真正正地彻底分离,意味着自己吞下了他也会控制不住地给出自由。
然后,失去。
反复失去。
可是现在还是如此。
纯黑的河水好像将他的思维重塑成了一种奇怪的形状,浅薄的恶劣如蛛网一样腻乎地连接着一切,把他变成了比蝉翼还要脆弱的生物。
【塔纳托斯】离开了,但是【塔纳托斯】依然存在。
【我只叫人学会死亡,可从不教人如何爱人】
——疑心和反复、欲望与控制也是爱吗?
“对不起……”他完全跪下来,茫然又痛苦地俯身,将脸轻轻地贴在那具冰冷的人躯的脖间,如同一只求救的幼兽。
“对不起,哥哥。”
菱形的吊坠在他身前滚烫得无法抓握。
他期望得到拥抱——是的,他如此期望。
圆润的指甲深深地嵌进那片跟人皮没有分别的表面,将会流淌着血液的脉搏此刻在他的指腹与皮肉下寂静地沉睡。
我握住了生命的终点,我掌握着他。
他属于我。
是的,他只能属于我。
索恩柏德紧贴着那片平滑的画布,吊坠里跳动的心脏替代着填满了空荡的躯壳。
些微的痒意通过源源不断的温热传递出来,羽毛一般轻轻扫过他的心脏,让他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他确实笑出了声,闷沉中又带点嘶哑,长长的泪痕还挂在他的眼角,从无污垢的泪珠顺着他的下颔落下。
胸腔跟着笑意震动,他深深地掐紧那具人躯脆弱的脖颈,深伏在它的怀间,仿若一对交颈的天鹅。
他说:“对不起哥哥,我会的,我会想起来的。”
永无止境的痛苦纠缠着他,那他就要这样无止境地纠缠着里德尔。
离开,那就吞下;想念,那就吐出。
我们始终会相逢在血肉之间。
终结于永恒之后……
……
【亲爱的阿尔德里奇部长:
我们很荣幸能邀请您……
……希望您一切安好,期待与您的见面。
Le cri de La Gargouille(石像鬼之吼)】
写满字迹的信纸重新被塞回信封,悬浮着飘到桌上敞开的匣子里。
海尔波卷着纳吉尼好奇地游过工作室那混着木质清香的地板,绕着索恩柏德一圈圈打转。
【找点自己的事情去,海尔波。】青年伸出一只手把海尔波的脑袋轻轻推出去,【找老鼠也可以,莱拉说最近晚上厨房那有老鼠的声音,你去看看。】
海尔波懵懵抬头,【好吧。】
说着它就带着纳吉尼爬出了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