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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国长永四十三年,十月初十。

是姜楠穿越的第五十五天。

今日的临渊城天气不好,早间忽然起了大风。

秋风携来了冷意。

姜楠双手被一缎柔软的绸缎绑着,嘴角上则是前几天咬麻绳留下的伤口。几日被关在房内的她一出房门,惊觉寒露深重,打了个脆响的喷嚏。

商归在她身旁,为她披上一张披风,随后牵起绑住她手腕的绸缎,引着她走向沈府门口停留许久了的马车。

沈府门口的石阶缝隙之中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支粉红的野花。它在秋露的点缀下,仿若是闺中女子,红妆泣泪。

它兀自在秋风里摇曳,却在进出沈府门口的人们衣袂连带下,折在了石阶上。

忽然,一双青色的绣花鞋踩在了上头,身着一席青衣的姜楠低下头挪了挪步子。

看到这支被她踩烂了的野花,她忽然想起了《红楼梦》里的黛玉葬花。

她心中既悲悯,又感慨自己过于共情。

她似乎再也无法用客观的视角,看待这里的大多数与自己建立了羁绊的人物。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们都能幸福。可他们所处的世界,却是血淋淋的现实,姜楠的希望,都是一片浮云。

因为她渺小一粟,所以她做不到,也无法改变。

她来到马车,俯身钻入了里头,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

里面的矮塌上摆着一方瓷瓶,瓷瓶里头插着几枝早间刚摘的桂花,小小的花朵上还悬着一些晶莹剔透的露水。

“是以昉摘的。”商归见姜楠看着花出了神,便继续说:“她说你这几日心情不好,总是望着窗外的桂花树看,所以便折了几枝放在这里给你。”

“哦。”

姜楠应着,进了里头,靠在了车厢上。

商归从食盒里取出水酒和吃食,一样样摆在矮塌上又说:“这是先生让人准备的糕点,而这水酒是高萱临走前挖出来说给你解闷的。”

姜楠无动于衷地坐在一旁,看着随着马车前进而倒退的窗外街景。

商归沉默地从腰间取出伤药,“这是我给你调配的伤药,用来涂嘴角的伤口。”

“多谢。”

商归将伤药放置矮塌上,坐在姜楠的另一边,注视着将头靠在一旁沉默的姜楠,说着:“念清说,我们是她唯一的挚友,她希望自己嫁人的时候,我们能看到。”

“我知道,你说了不下十遍了。你和沈一正放心,我不会闹的,我会坐在马车里远远的看着她嫁人就是了。”

“可姜楠为什么不开心?”

“我只不过是兔死狐悲而已。”

“怎么说?”

姜楠将视线落到了商归的身上,询问起:“你说,这世间对女子会不会太苛刻了?”

“如何说?”

“广陵君与你母亲在吴国有了恩情之后。他可以选择不用娶你母亲,他可以选择放弃你,不将你认回来。他可以承认这段事,但可以选择不给你们结果,别人也只会说他风流,而不会在道德上指责他。可他与念清躺在了床上,念清却必须要嫁给他?若念清不嫁,她回不了吴国,在魏国也无法生存,这成了她唯一的出路。甚至有人还会夸广陵君享齐人之福?怎么男子做什么,来来回回,都是在夸赞他?而对女子的评价则是,娼妓、放浪、不守清白、喝了这么多酒,活该!”

姜楠含着泪,哽咽道:“凭什么啊!!”

她抬手抵在自己的额头,悲凉地继续说道:

“这世间对女子太过苛刻,对女子的包容太低。而反过来,对女子的容错率更是很低。她们不管做什么,都要思虑再三,生怕行差踏错。可这容错率的低,同样是给了别人加害的便捷。那些人若想要加害一位姑娘,给她下点迷药,将她衣服脱光,让她和别的男子躺在一起就行。因为这世道会帮他们出手,会将这个女子的脊梁骨戳断!”

商归沉默地坐在一侧,这是他第一次从女子的视角看待这些事情。

他忽然,在这一瞬间,有些理解母亲。

母亲做的事情,其实他的父亲广陵君也一直在做,只不过他母亲是个女人,所以才被无限放大。

“姜楠。”商归低声唤道。

他见姜楠扭过头,迎向他了,便问起:“如果,如果我以后设立一条律法‘男女平等’,你觉得怎么样?”

姜楠心中“咯噔”了一下,她是不是又在无意间,改变了这个世界?

“温穗衣在上个月秋猎提出了‘女子从政’,我想帮她实施这个政策。”

“可在这里,这件事应当很难。”

“若不试试,又怎会知道难不难呢?”

说着,商归捏起一块糕点,交至姜楠被缚住的手中,“我们要不要一起试试?”

这一日。

商归解了姜楠手腕上的绸缎,与她一起坐在马车里,注视着身着一席青黛色的吴念清从喜轿而下,走向广陵府。

她行至一半,回眸看了一眼坐在马车里的姜楠。

许是有些愧疚吧,毕竟她走到这一步,利用了姜楠的一片赤诚之心,她便朝着姜楠微微颔首、行礼。

紧接着,她回过身,继续前行,踏入广陵府的高高门槛,迎向向她而来的广陵君——

此刻,或许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商归坐在马车里,车外是喧闹的烟花爆竹。

他与姜楠说道:“姜楠,接下去我让以昉送你回去。毕竟我是广陵君之子,我若没出现在喜宴上,会不合规矩。”

姜楠点了点头。

“答应我,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莫要再冲动行事。”他继续声声嘱咐。

他就怕姜楠一时又想不通,拿着匕首去闯广陵府,到时候他就怕谁都保不下她了。

“你放心。”姜楠说着,“我不会鲁莽行事的,你呢,就去帮我向念清问声好。”

待到商归离去了,驱马的以昉一挥手中的马鞭,调转方向,往沈府而去。

姜楠坐在车厢内,与其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起:“以昉,你可知最近商号怎么样了?”

“一切都在逐步实行,姑娘放心。”

“你想不想成为商号的管事人?”姜楠问起。

以昉一愣,“我?”

“你做不到么?”

“先生选中了禇离。”

“那玩蜘蛛的丫头?”

以昉垂眸,唇畔勾起,“姑娘,或许你不了解禇离,若你了解她,你会发现她很适合经商。”

“怎么说?”姜楠询问起。

“因为,沈府的账目,从她十岁开始就由她接管。前些时候,你那边的支出,先生喜宴的支出,还有各地商号租店面、招人手等等事情,都是她由一手操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