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去的路上,除了西菲诺仍然会轻声哼歌以外,其他人一路相顾无言。
她们走到克洛玛的家门口时,少女们与克洛玛挥手道别。克洛玛看着少女们的背影渐行渐远,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您在害怕什么吗?”
克洛玛听到这个问题后循声看去,在确认问出这个问题的人是特蕾莎后,她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也许……可能我真的有那么一点害怕吧?虽然我知道代理村长应尽的责任,但实际上手起来才发现,要想履行到位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平时总是对村民们笑眯眯的特蕾莎此刻却罕见地收起了笑容:“毕竟‘代理村长’对村民们而言只是一个头衔,并不具备太强的效力。
要想将这一职责履行到位,首先要做的还是在村民们再次出现反对意见前想出一个新的方案,既然均分无法满足群众需求,那么就换一种分配方式,比如按劳分配或是按需分配。
同时也可以统计一下现有牲畜的存量,组织村民再开一场大会,将这一数据公开出来,设置一个新的指标,向村民们许诺达到指标就可以正式开始资源分配,同时给村民分配饲养任务,让村民们也参与到饲养牲畜的活动中来。
当然,如果出现偷懒没有达成分配任务的、试图破坏新的秩序之人,也要立马予以处理以儆效尤……”
虽然特蕾莎的建议在大方向上都与罗希亚先前在脑内构想的解决方针相同,但她在细枝末节方面的处理又比罗希亚预设的要激进一些。罗希亚看着特蕾莎的侧脸,发现特蕾莎的眉头皱成一团,显然是不怎么冷静。
克洛玛看着特蕾莎认真的表情,反而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虽然你说的有些复杂,我也不太能理解,但谢谢你的建议,我会再好好考虑一下的,普拉希诺。你们都不用太担心我,毕竟这也不过是我该做的事罢了。”
夜间休息时分,在二人回到房间以后,特蕾莎走到窗边,看着黑夜中金黄的麦浪,深深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你似乎从代理村长选举投票结束后就一直闷闷不乐。”
按理来说,虽然村民们的骚动的确让人不快,但特蕾莎对此事产生的情绪波动又似乎有些过于强烈了。这让罗希亚感到有些不解,于是她一直憋到了此刻才终于将这不解问出了口。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村民们因为急着得到眼前利益而争论时,我下意识地就会觉得这是背叛的前兆。我可以理解村民们想要吃得好些的心情,但不知为何,我又总担心这一念头会不断膨胀,最后走向不可挽回的结果。”
话虽如此,可特蕾莎自己暂时也想象不到这个“不可挽回的结果”究竟是什么,只是感觉心中没来由地焦躁,这份焦躁不安驱使她将双手交叠起来,来回搓着大拇指。
罗希亚从中捕捉到了关键词,她走到特蕾莎身边,给特蕾莎倒了一杯水:“所以你是因为‘背叛’而感到出离愤怒吗?”
尽管罗希亚现在已经取回了大部分记忆,但在这一过程中,剑灵似乎又吞掉了她一部分记忆,所以她也还是能对特蕾莎的焦躁感同身受——剑灵本身是没有消化系统的,所以她能感觉到目前为止剑灵从她身上夺去的一切都在剑灵的灵体内,但她甚至连触碰它们都做不到。
特蕾莎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大抵是因为特蕾莎有过类似的记忆,所以才会激发如此强烈的情感吧?至于那些记忆究竟是什么,罗希亚推测可能和特蕾莎在东凰的经历有很大关系。
特蕾莎侧目,接过了罗希亚递给她的水,双手捧着盛水的碗:“或许是吧,但即便我因此无法冷静,我也完全没有恢复记忆的征兆。”
“记忆的恢复是需要一个契机的,倒也不必急于一时。而且我们几个人的失忆症状和村民们也不完全一致,因为我们并没有被强行灌输村民们理应遵循的‘常识’。不过既然你这么在意,我们也可以一起……”
然而,罗希亚话没说完,特蕾莎便注意到了什么。她放下了手中的碗,上前两步用手抓住了罗希亚的双臂:“可以重复一遍刚刚说过的话吗?”
罗希亚被吓了一跳,她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问道:“你说的是哪一句?是我们没有如村民们一般被灌输在这里生活应具备的常识那一句吗?”
特蕾莎微微点头表示肯定:“就是这个,我应该早就意识到的,或者说我本就已经察觉到这一根本性的差别的,可我这几天竟然基本只想着结界本身的事情,反而没有从失忆症本身的角度出发去思考。”
罗希亚眨了眨眼:“虽然我并不了解是否有这类术式,但从今天早上开始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村民们会在今天统一被灌输‘代理村长’的概念和选举流程呢?
而且西菲诺今天突然唱起了有关外面的农耕模式的歌谣,我怀疑是不是‘守护者’因为失误给她灌输了错误的记忆……不过,话说回来,真的存在能篡改、灌输记忆的术式吗?”
“你怀疑是‘守护者’利用魔导术强行篡改村民们的记忆,所以村民们才会出现所谓的失忆症的吗?虽然在我的常识里即使有这种术式也一定是禁术,但既然她都已经用禁术编织出这种自给自足式的结界了,那我觉得她会用这种控制记忆的禁术也不奇怪。”
“其实我想得更过分一些:守护者或许不仅能控制篡改记忆,还能实现实时和针对特定对象的篡改,因为除了我们以外的村民们都在一夜之间被灌输了管理片区现有资源的新法则,再加上不应出现在此处的歌谣此时似乎只有西菲诺一人会哼唱,所以……”
特蕾莎此时终于慢慢地松开了罗希亚,踱步边思考边念叨:“看来我一直以来都被‘失忆症’这个词误导了——我误以为村民们的失忆可能是一种由于地脉枯竭引发的群发性病症,却没想到这有可能是人为造成的。”
“不过,这也只是我想的一种可能性而已,说不定这只是一种纯粹的巧合,我们也还不能完全排除村民们的失忆还有其他因素的可能性……在彻底找到印证这一推论的实据之前,我们也可以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帮助村民解决今天的争端,缓解他们的迷茫心理。”
然而,特蕾莎却看向罗希亚,问了一句:“你是根据你的记忆做出这一判断的吗?在我看来,对我们有最大恩德之人其实只有克洛玛女士一家人,所以如果是我的话,我反而会更愿意站在克洛玛女士的立场上帮助她解决这个问题。”
“我只是不想让这座祥和的理想村庄因为这点事就出现不可修补的裂痕罢了,当然这可能也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村民们的利益和克洛玛女士的利益应该不会有冲突,我们应该可以想出两全其美的方法。”
对此,特蕾莎扬了扬嘴角,答道:“如果真的有这么理想的方法的话就好了。然而,包括阿斯米女士、米娜丝女士在内的少部分村民又是主张将牲畜保护起来的人。
若是要满足大部分村民的需求,那这少部分村民的利益肯定会因此受到影响;如果选择尊重他们的选择,那么大部分村民们的需求肯定会无法被满足。你说,这是不是一种利益冲突呢?”
随后,特蕾莎似乎想到了什么,问了一个有些没头没脑的问题:“……如果村民们真的因为利益冲突而争辩起来,你会选择和我站在相对的立场吗?”
罗希亚张了张嘴,她本想以爱人间常用的“永远”作为单方面的誓言,但她转而一想,觉得这样的发言实在是过于不负责任了,可她又不想给出让特蕾莎失望的答案,于是她给出了一个不越界的回答——
“至少在我有生之年里,我不会站在与你利益冲突的位置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