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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愚忠愚孝,铁石心肠

早膳还是被韩府侍卫送来了。

搁在两人中间的矮桌上,两碗清粥和几碟小菜,还有一笼松针灌汤包。

刚才是季清欢出去接的食盒,房门开合的那瞬间能听见前院动静,石头还在跟华生他们吵架,已经从现在吵到十年前。

没站大街上吵,是一帮人在前院驻足吵闹。

华生说季家人到了南部太猖狂,常年给朝廷当耳目。

说季大将军虚伪。

石头说食君俸禄为君解忧,谁让韩王不是皇帝呢,否则韩王的旨意他们也听。

总之是两边各讲各的理。

谁也不服谁。

季清欢听了几句就回到房中,韩枭靠在软枕间,透过窗缝依稀也能听见点儿。

当饭菜摆好后,两人就在前院的吵闹里相对而坐。

季清欢把一碗白粥推到韩枭手边:“烫。”

“待会儿忙什么。”韩枭随口问。

季清欢搅着自己的粥,吹了吹:“京军统领们到府中拜见我爹,我得陪着。”

“果然大忙人。”韩枭嗤笑。

季清欢捏勺子的手指顿了一下,反问他:“你呢?”

“赵卓的势力清出袁州城,城中商行的东家们送来拜帖,想求见我,赵卓倒台,西夏不稳,他们得寻一条新活路,”韩枭垂眼说,嗓音透着淡淡讥讽。

“还要多谢你不近商贾,否则西夏我当真白跑一趟。”

窗边落来一只小麻雀,在阳光下蹦跶几下,轻啄窗棂。

韩枭探手过去麻雀就飞走了。

了然无趣。

季清欢视线落在对面骨节纤长的手上,语气平静。

“那就各忙各的吧。”

“......”

“嗯。”

韩枭耷拉着眼皮,懒懒的应。

两人都默契的没再提起不久前,韩枭问季清欢会不会当大孝子,季清欢点头的事。

没必要再提,也没必要再问。

因为答案已经非常明朗。

【我只是看你追来西夏实在可怜,悄悄陪你玩玩,等我家里发话咱俩就断了吧,我娶妻生子,你也别缠着我。】

季清欢的这句潜台词,韩枭明白且心领神会。

就不想听人亲口说出来了。

前院两家的侍卫还在争吵中.....

就着这个动静,他俩沉默的吃完一顿早膳。

吃到矮桌上没有能用筷子夹的食物了。

外面传来石头脚步声。

语气还带有刚吵过架的冲劲儿,来喊人。

“将军!老将军说客人快到了,叫您看过世子早些回家。”

老爹担心儿子在这儿被世子折辱。

特意叫人来喊回去。

“知道了。”季清欢往外应一声。

并不宽大的矮桌对面。

盘腿坐着的人只恹恹抬眸看他,没吭声。

相顾无言,不知道说什么。

“那,”季清欢从软榻起身,视线又从头到脚的看一遍韩枭,不知道四肢有没有擦伤,听说是摔在青石板上的,“...你好好养着,我先走了。”

七八岁时的韩枭,喜欢跑到王宫犄角旮旯去‘探宝’,只要是他没见过,一砖一瓦都很奇妙。

曾经在某个宫殿角落。

他看到过一只通体乌黑的小蜘蛛。

小蜘蛛很努力的吐着白丝,在砖缝和墙壁之间穿梭着,反复奔波,终于织出一张看起来很结实很缜密的网,是小蜘蛛的家。

出于好奇,韩枭冲小蜘蛛的网撒尿。

小蜘蛛就被死死黏在蜘蛛网上,直到被它辛苦织就的蛛网一圈圈裹紧,溺毙在那泡童子尿里。

不知为何忽然会想到这一幕。

韩枭盯着季清欢的脸,哪怕心底正翻江倒海,面上也只是清淡挑了挑眉,倏地展唇笑了。

“走吧,奔波去吧。”

“......”

对于韩枭不同寻常的豁达与无谓。

季清欢心脏好像空了一点点。

他有些无措,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去年住在四锦城将军府时,内室窗外的凌霄花热烈盛开,某天午后,他曾经摘来几朵搁在掌心里,摊在阳光下静静的看。

那时的凌霄花,仿佛于此刻正被狂风吹拂,花瓣要飘落了。

哪怕他不想叫凌霄花飘落。

怎奈腕上有绳索。

苦叹不能捉。

季清欢在离开韩枭内室之前,温吞且犹豫的说了句话。

“其实,你刚才问的如果,我没法儿确定还未发生的情况会怎么选择,我如何选...但兴许.....”

“兴许什么。”

韩枭听见自己哑声问他。

搁在毯子上的手指有些颤抖。

季清欢却没再说话,静默过后,黯然的垂下眼皮。

他转身离开了。

“......”

“我讨厌季家。”

韩枭自嘲嗤笑,眼眶红的厉害。

单手抬起推开窗扇,掌心里的刀疤变成一条粉红色的线,他透过窗子看人,那道背影挺直的有些僵硬,脚步却迅捷如常。

只要季家有人喊。

季清欢的脚步从没为他停留过。

韩枭觉得华生他们骂的对。

季家人表面一个个刚直不阿,忠肝义胆,清正廉洁。

实际呢。

“愚忠愚孝,铁石心肠。”

这是令人又爱又恨的家风传统。

他们在外人眼里被歌颂的美好品德,会伤害到最爱他们的人。

只观季家几个老将大多丧子亡妻,便可窥见。

他们素来习惯牺牲自己为大家。

而自己家里的成员就得被迫识大体,独自守着等着盼着,期待着寻常百姓很轻易就能得到的合家欢。

抱怨两句会被嫌弃是不懂事。

不懂得什么叫‘忠君护主,孝义廉明’。

惹的妻子儿女心里反复内疚、不停琢磨,是不是自己真的不懂事。

可委屈也是真委屈。

有的家眷至死都没能等到夫君和父亲。

外人眼里的季家军都是个顶个的好男儿,保家卫国、忠孝两全,只有如韩枭这种深受其害的人,才知道他们有多心狠。

韩枭想,季清欢对季家所有人都很负责任。

就唯独没想过对他负责。

他能看出季清欢心里有他,可是季清欢孝顺。

这样的孝顺真的值得被歌颂么。

反正韩枭歌颂不了。

恨死季清欢了。

“......”

*

刚过午时,季府就门庭若市。

袁州城和京军营里,接连来拜访季家父子的骑队和马车,来了一波又一波。

季清欢站在门口迎来送往,好一番光鲜。

礼品摆满庭院都没地方下脚了。

石头抱着册子,穿梭在几箱富绅捐赠的财宝中,嗓音兴奋至极:“将军您瞧.....”

他把几乎撑爆银库的册子递给季清欢看。

“拿给账房的人吧,等五叔回来听他分配。”季清欢淡淡道。

“哎!”石头欢喜点头。

正移步要去办就又转回身来,歪头看着他家将军的脸,关切问询。

“您是不是太累了?看着脸色不太好。”

“没。”季清欢撩了一下黑武袍,随意坐在钱箱上,心情所致不想说话。

石头顺着将军的视线,也望向隔壁韩府的墙。

想到韩家人,他愤愤道:“保不齐是叫那世子过了病气?牛将军说了,韩家那个病秧子一看就活不长,别病恹恹的妨了您。”

“韩枭怎么活不长!”季清欢不耐烦的脱口而出。

“......”

石头被将军这反应惊得愣住了。

“您说什么?”